蔡琰講得道理并不高深,甚至有些淺白。
天地分陰陽,人分男陽合而有萬物,男女合而子孫繁衍。
蔡琰講了一通道理后,話鋒一轉,開始證明男女雖有差別,但除了身體結構不同而在繁衍后人上有所區別,不可替代之外,在別的方面并沒有天然的鴻溝,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也都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出色,不亞于男子。
讀到這里時,田疇明白了蔡琰的意思,卻又覺得有些不對。
正當他考慮有什么問題時,耳邊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眾的歡呼。
“狼騎!狼騎!”
田疇抬頭一看,原來校閱已經開始了,狼騎正在演練戰術。
百名騎兵從陣中奔騰而出,沖過河谷。馬蹄踢起雪白的浪花,攪渾了清澈的河水,又帶著水滴沖上了對陣。
對陣的草地上,散落著幾十個帳篷,帳篷前還豎著鮮卑人模樣的草人。狼騎在帳篷間奔馳,揮舞著手中的刀和長矛,做出劈砍和刺擊的動作,將草人砍倒在地。
這是騎兵的常見戰法,并沒什么稀奇。狼騎的不同之外在于他們并非一路沖殺過去,而是不斷折返,讓人捉摸不透他們的行動軌跡。
但田疇很快就明白了這種戰術的危險之處。
近百精銳,在遼闊的草原上不停的奔襲。沒有后方,不帶輜重,以繳獲作為補給,以殺戮和破壞作為手段。和狼群一樣行蹤不定,一旦發現機會就撲上去撕咬,將對手撕成碎片,吞得干干凈凈。
他們其實還有另外一種稱呼:馬賊。只不過他們的裝備比馬賊更好,訓練更精,殺戮更狠。
他們不是為了劫掠,就是為了摧毀。
這種戰法會讓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崩潰。
游牧民族也是要生產,要放牧的,他們并不總是處于戰爭狀態,平時以落為單位,散居各處,方圓十余里之內或許只有幾落,男女加在一起也就十幾人,遇到這種騎兵,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這種戰法很兇殘,但有一個前提,這百騎不僅要有強悍的戰斗力,更要有極強的生存能力。他們不僅不能在草原上迷路,還要能隨時面對斷糧、糧水的惡劣條件。
草原上方圓幾百里看不到人太正常了。
田疇幾乎在瞬間得出結論,這又是一個很實用,但是卻很難實施的戰術。對鮮卑人的威脅極大,但能夠實施的人卻很少。
即使是以驍勇善戰著稱的公孫瓚也做不到。他沒有深入草原作戰的能力,所以他也無法對鮮卑、烏桓產生致命的威脅,只是激起了他們的怒火。
狼騎的演習結束,羽林騎和北軍騎開始起動,他們同樣只有百騎,相向而行,交叉而過,最近時只有二三十步。
旌旗交錯,戰場上煙塵滾滾,有了那么一絲熟悉的味道,看得人熱血賁張,又心生恐懼。田疇身邊那些叫喊得很兇的少年、少女們都不說話了,一個個握緊了拳頭,暗暗的用力。
騎兵兩次交錯,返回本陣。
甲騎出列。
三十名甲騎分成三隊,每隊十騎,先是演練了縱向沖擊的矢形陣、雁行陣,隨即又演練了橫陣。不管是哪一種戰術,又如何配合,這三隊始終保持著完整的隊形,沒有發生一絲混亂。
嚴整的陣型本身就能帶來極大的威壓,有過與騎兵作戰經驗的人都能想象到在戰場上看到這樣一群對手時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騎兵對決,較量的不僅是武藝,更是勇氣。
哪怕你武藝再好,看到騎兵迎面沖來,迅速接近,戰馬龐大的身軀下一刻就有可能撞上自己,很多人都會心生恐懼。只有經過嚴格訓練的步卒才能結陣迎戰騎兵,也只有能克服死亡恐懼的騎士,才能迎上去,而不是轉身逃走。
田疇能理解鮮卑人為什么會被擊潰了。以騎射為主,沖擊為輔的鮮卑騎兵面對這樣的騎兵,很難保持鎮定,大概率會選擇撤退。
甲騎演習過后,戰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平靜。
數百名工匠出現在演習場上,擺下十余道拒馬,將大車散落擺放,又在中間擺起一個個草人,原本空曠平坦的校場立刻變得混亂不堪。
眾人不解其意,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兒,戰鼓聲再起,號角長鳴,十名女騎士輕踢戰馬,緩緩出列。
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女騎士身軀挺直,舉著戰旗。
九名騎士在戰旗兩側展開,清一秀的身材高挑,頭戴飾有雪白盔纓的頭盔,身穿貼身戰甲。腰間佩刀劍、弓弩,手中提長矛,長矛上同樣系著雪白的纓帶,隨風飄揚。
她們的戰馬也是精挑細選的西涼大馬,清一色的棗紅馬,配著女騎士的白,鮮艷奪目。
圍觀的百姓再次沸騰起來。
田疇也笑了。他見過女騎士當值的狀態,肯定不是現在這般模樣。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騎士更加靚麗,更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向皇帝、皇后行禮后,女騎士開始加速,表演了一些常規戰術后,她們沖入拒馬、大車組成的障礙之中。她們人馬合一,在障礙間來回奔馳,繞過大車,跳過拒馬,在戰馬騰躍中拔出雪亮的戰刀,舉起長矛,拉開弓弩,將散落的草人一個接一個的砍倒。
前面的演習都很好,但女騎士的演習無疑最好看。從她們出場開始,叫好聲就一波接著一波,田疇兩側的百姓不論男女,一個比一個激動,手掌都拍紅了。
“快看,快看,好颯啊。”少女跳著腳,滿臉通紅。
“嗯嗯嗯。”少年目不轉睛,下意識地連連點頭。
田疇瞇著眼睛,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僵,手中還沒看完的文章被捏成了一團。
他原本以為女騎只是擺設,只是少年天子的心血來潮。看了這些女騎士的表演后,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天子設立女騎未必是希望這些女騎士成軍,他是希望通過這些女騎士來證明一件事。
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也一樣可以做,雖然可能很難。
現在可以從軍,將來是不是可以做官?大漢的朝堂上會出現女人的身影嗎?
田疇呆立著,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喧囂都離他遠去,只剩下一個古怪的念頭。
男尊女卑將成為過去,班昭寫成了《女誡》將被蔡琰所著的《士論》終結。天子不止是要中興大漢,他還要建立一個男女可以比肩的大漢。
這是救亡圖存的不得已,還是破舊立新的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