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不易。
儒家的理想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國在第三層。很多人的志向是平天下,實際上,能做到齊家已經很不容易了,更別說治國。
動不動就把「治大國如烹小鮮」掛在嘴邊上的人,要么是根本不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要么是只會打嘴炮的空談之輩。
就像后世很多人連幾口之家的小日子都過得緊緊收巴,偏偏覺得國家大事很簡單,我上我也行一樣。
劉協做了十幾年皇帝,集結了兩世為人的體驗,哪怕是他一直致力于讓三公去負責具體的事務,也清楚治國不易,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
就提升馬價而言,看似一道詔書就能解決的問題,卻有可能引發很多意想不到的反應。如果不想朝令夕改,自打耳光,他就必須先考慮到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至少做到心里有數,不會臨時亂了陣腳。
所以,楊修這時候來覲見,要彈劾司徒楊彪,當然也不是讓他立刻做出決定,而是事先吹個風,以便在一會兒的聚會上有所表示。
這樣的聚會是難得的大聚會,不僅行在的各府寺官員要參加,來上計的各郡官員、計吏都要參加。但凡有一點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天下。
「我知道了。」劉協將文書轉手交給大橋,讓她作個記號,稍后提醒他細看。
楊修拱手道:「謝陛下。不過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
「請陛下決定之后,公布臣的名字。」
「為何?」劉協眉頭緊皺。
這可不是大義滅親的時候,楊修是他相中的司徒人選,如果背上這不孝的名聲,以后可就不好弄了。
況且在他看來,楊修完全沒有必要露布上書。他知道楊修的功勞就行了。
「非臣,無人能當此任。」
「德祖,你后果是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楊修笑笑。「臣不孝,愿流萬里,到西域軍前效力。」
劉協一愣,隨即明白了楊修的用意。
搞了半天,這小子是想隨他西征啊。
「德祖,你這迂回可迂得有點遠啊,迂到西域去了。」劉協笑了起來。「怎么,擔心令尊、令堂不肯,要我出面得罪人?」
「陛下英明。」
劉協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甩甩手,示意楊修退下。
楊修愿意隨他西征,的確是一個好幫手。只是如何說服楊彪夫婦,尤其是袁夫人,卻是一個煩。
那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老太太。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袁術還棘手。
即使他是天子,也不覺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讓袁夫人俯首聽命。
楊修出去了,劉協一時出神。
荀文倩進來,見劉協若有所思,不敢打擾,放輕了腳步,問大橋是什么事。
大橋不敢說,只是露出歉意的微笑。小橋嘴快一些,剛想說話,就被大橋喝止了。
荀文倩見狀,知道事情機密,不方便透露,也不多問。
她讓大橋轉告天子,唐夫人來了,想在宴會前請見,看天子有沒有時間。
大橋正待回答,劉協卻回過神來,看到荀文倩,便主動發問。得知是唐夫人,立刻讓荀文倩請她進來。
一會兒功夫,唐夫人進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姑娘。大約四五歲,圓臉蛋,大眼睛,粉嘟嗜的很可愛。
「這是……」
「陛下,恕臣妾冒昧。」唐夫人牽著小姑娘的手,上前拜倒。「這是臣妾兄長的女兒宛,隨臣妾父兄來行在見駕。臣妾甚是喜愛,就留在身邊做伴,冒昧帶到君前,
觀瞻圣容。」
劉協忍不住看了荀文倩一眼。
荀文倩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之前沒說,剛才也沒說,這就有些故意了。
荀文倩聳聳肩,一臉無奈。
「請陛下恕罪,這是臣妾私意,與荀貴人無關。」唐夫人從容說道:「先王不幸早夭,未有子嗣。蒙陛下不棄,賜以血脈,臣妾感激不盡。只是臣妾生性疏懶,未為人母,怕是養護不周,這才先行修習,以待將來。」
劉協擺擺手,示意唐夫人別說了。
怎么聽,都有一種悲涼的氣氛。
但凡有一點可能,誰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呢。
問了小女孩的名字,又聊了幾句,劉協賞賜了兩件小禮物,讓荀文倩帶小女孩到一旁玩會兒。
大橋、小橋也識趣的避開了,堂上只剩下劉協與唐夫人二人。
唐夫人有些窘迫,低頭不語。
劉協斟酌了一下,說道:「嫂嫂,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著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你不能這么孤老一生,兄長也不能沒有血食。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冒失之處,還請嫂嫂見諒。」
唐夫人欠身道:「陛下言重了。皇室血脈,不容混淆,從女只是來陪我一段時間,并無其他意思。對陛下的關愛,臣妾除了感激,還是感激。臣妾只是惋惜,先王福薄,未能離陛下棠棣之情,反倒讓臣妾一個外人享了福。」
劉協連忙說道:「嫂嫂千萬別這么說。你既然入了宮,就是我劉氏的人,可不是什么外人。皇宮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時候想來,就什么時候來,千萬不要有拘束。」
唐夫人含笑謝恩,隨即又嘆了一口氣,說道:「只可惜陛下即將西征,以后再想見到陛下,可就難了。」
「呃……」劉協無言以對。
這話怎么接?
唐夫人起身。「晚宴即將開始,臣妾就不多打擾了。九九歸一,大吉大利。建安九年,想必也會是青史留名的一年,開拓新局面的一年。臣妾且祝陛下新年安好,諸事順心。」
「借嫂嫂吉言,也祝嫂嫂新的一年萬事如意。」
唐夫人再拜而退,帶著小女孩走了。
荀文倩站在一旁,看看唐夫人的背影,又看看心神不寧的劉協,目光微閃。「陛下祝嫂嫂萬事如意,可知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劉協轉頭看向荀文倩,一時茫然。
他還真不知道唐夫人最大的心愿意是什么。
錢財和地位對她來說都不重要,至少不可能是最大的心愿。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或許是吧,但出于她的特殊身份,這個心愿注定無法實現。即使他是天子,也無能為力。
那她還想要什么?
劉協想了想。「嫂嫂的父兄到行在了?」
「是的,前天剛到。」
「年后安排見一下,看看他們的能力,安排一個合適的官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