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大為驚訝,連忙引韓融入座。“韓公也讀過我那篇文章?”
“如今郡郡有印坊,邸報更是行于天下,我豈能不知?”韓融笑道:“文先,不瞞你說,我家里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收藏邸報。每有閑暇,我就翻看這些文章,以作消遣。”
“既然如此,為何不見韓公大作?”
韓融搖搖手。“我老了,做學問只是自娛,不求聞達,發表文章則難免有賣老之嫌。”
楊彪眼神閃爍。“那韓公這次遠行,又是為了何等大事?”
“也沒什么大事,只是求個耳根清靜。文先,你是不知道,劉子奇的那些弟子門生天天在我耳邊鼓噪,讓人不得安生。”
楊彪輕輕的點了點頭。
得知韓融來訪的時候,他就估計到了韓融的來意。作為潁川在世的名士中最年長,又曾隨天子西巡,官至太仆的人,韓融儼然已經是在野的精神領袖,足以和荀或抗衡。
在荀或不愿意為士燮兄弟求情的情況下,求韓融出面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但他清楚天子脾氣,很擔心韓融會在天子那里碰壁,搞得君臣之間尷尬。
“韓公是準備上書,還是準備去見駕?”
“我想先看看,然后在邸報上發一篇文章。”
楊彪皺起了眉頭,沉默不語。
這是他最擔心的選擇,以韓融的身份,這篇文章一旦發表,影響不會小,甚至可能引起天下州郡的儒生響應,會對天子造成巨大的壓力。
“文先,你不用擔心。我雖然老了,卻不湖涂,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楊彪打量了韓融兩眼,笑笑。“那好,我安排人……”
“不用你安排,我隨便走走就行。”
楊彪想了想,答應了。
他以方便為原,為韓融在司徒府安排了一個小院,派人侍候,然后寫了一封奏疏,將韓融來訪的消息通知天子,好讓天子有所準備。
宛城印坊。
唐夫人坐在二樓的雅間里,隔著窗戶,看下面庭中正在激辯的讀書人。
荀文倩坐在對面,正給孩子哺乳。
幾個月前,她生下了第二胎,又是個兒子,和劉泰一樣健康、活潑。按照之前天子的想法,這個孩子將來會過續給弘農王劉辨,算是唐夫人的孩子。
所以這段時間,她幾乎住在印坊,讓唐夫人與孩子有熟悉的過程。
“天子可曾說何時返回?”
“沒說,估計還要待一段時間,等江南四郡的新政上了正軌。”荀文倩說道:“說來也是奇怪,這次天子在江南推行新政,怎么不請小姨去打理印坊?”
唐夫人瞥了荀文倩一眼。“打理印坊有什么難度,何必要我去。”
“這倒也是,小姨也算是天子身邊的重臣,自然要做些大事。”荀文倩嘻嘻笑道,轉頭瞥了一眼樓下的辯論場面。“這南陽印坊已經超過河東、長安印坊的規模,也只有冀州、豫州的印坊能夠比擬。以一郡敵一州,小姨堪稱方面之將。”
唐夫人白了荀文倩一眼,起身從她懷中接過吃飽了,打著哈欠想睡覺的孩子。“你要是閑得慌,就去織坊看看,少在這兒閑言碎語,讓人心煩。”
荀文倩一邊掩衣襟,一邊說道:“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有什么好煩的?咦,那人是誰,看起來有些眼熟。”
唐夫人回頭瞅了一眼,也有些愣住了,走到窗前,凝神細看,有些不太確定的說道:“好像是舞陽韓公,他怎么會在這兒,而且這么精神,不會是……”
她轉頭看向荀文倩,荀文倩也正看著她,眼中隱隱不安。
同是穎川四長的后人,她自然知道韓融的份量。從輩份來講,韓融甚至比她的父親荀或的影響力還要大,尤其是在荀或的想法逐漸改變,與潁川士子漸漸拉開距離以后。
唐夫人想了一會,對荀文倩說道:“我去打聽打聽,然后你給天子送個消息,讓他有個準備。韓公久不出行,突然來到宛城,必有原因。”
荀文倩點頭答應。
唐夫人將孩子還給荀文倩,自己轉身下了樓,站在角落里,靜靜地打量著韓融。
韓融坐在一旁,聽人爭論問題聽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注意到唐夫人。他穿著樸素,與普通讀書人無異,除了年齡大引起了個別人的注意之外,并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
在座的以年輕人居多,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當是個來看看熱鬧的老人家。
堂上兩人爭辯的問題是關于一座橋的,一旁的白板上畫著草圖,是一座拱橋。
兩人爭辯的是這座橋的利弊。
正方說,這道橋溝通淯水南北,方便了出行,也不影響船只通行。
反方則說,這道橋雖然能溝通南北,又不影響橋下的船只通行,但當初設計的時候考慮不周,橋的坡度太大,只能行人,不能行車,遠不如建一座更平緩的拱橋來得合理。
韓融知道淯水,卻不知道淯水上有橋。想著淯水的寬度,再看看那座橫跨兩岸的獨拱橋,他不禁大為震撼。
宛城的工匠居然能造跨度這么大的拱橋?
韓融悄聲問一旁的觀眾,那觀眾打量了韓融一眼,笑了。
“老丈剛到宛城吧?”
韓融點點頭。“正是。”
“那就難怪了。這座橋可不是宛城工匠建得起來的,是甄貴人以及尚方的成果,據說還有講武堂的一些匠師參與了。簡而言之,這座大橋算是我大漢最先進的造橋技術的代表。老丈若是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別的地方可看不到這么大的橋。”
“甄貴人?”
“嗯,天子身邊的皇后、貴人各擅其長,有的擅長織染,有的擅長印書,這位甄貴人擅長的就是造橋。”那觀眾拍著大腿,神情中充滿羨慕。“聽人說,她的志向就是要在大河上建橋,溝通河東、河西,摘了天子的懸賞,裂土封侯。”
韓融更為驚訝。“女子也能封侯?”
觀眾瞥了韓融一眼,啞然失笑。“老丈不知道天子身邊的馬貴人就是侯爵么?不過她不是靠造橋,而是靠戰場上斬首立功。嘖嘖,一個女子,不僅能征戰沙場,還能斬首立功,著實是讓我等須眉男子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