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春三月,好客之海東岸。
周瑜、蔣干并肩站在岸邊,談笑風生,不時往遠處的海面看一眼。
「公瑾,收到新年詔書了嗎?」蔣干笑道:「司空大人可以衣錦還鄉了。」
周瑜微怔。「我叔祖致仕了?」
「還沒有。」蔣干湊了過來,低聲說道:「但是天子已經許了他,他不用擔心身后名了。百年之世,也不會像張喜一樣,連個謚號都沒有。」
周瑜眼神閃爍。「這新年詔書里還說了什么?」
蔣干轉身,讓人取過一份詔書抄本,塞到周瑜手中。周瑜也不多說,展開細看,一會兒就看完了。只是看完之后,他的表情并沒有因此更清楚,反而有些凝重起來。
「這么說,天子十年內西征的可能微乎其微?」
蔣干點點頭。「有些遺憾,不過這也是好事。中原是大漢根本,大戰之后,百廢待興,的確需要天子坐鎮,才能將新政推行到底。十年、二十年后,等諸葛孔明輩成為二千石,新政才算真正落地。現在嘛,只是播下了種子,生出了嫩芽,能不能收獲還不清楚。」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遠處的山川。
周瑜沒有回頭,但他清楚蔣干在說什么。
他從北疆趕來,用了大半年時間,在兩海之間找到了一條通路,并開辟了土地,撒下了種子。可是秋天能不能收獲,現在還不清楚。四周的山民對他的到來并不完全是歡迎,不少人覺得他驚動了山神,有可能招來災禍,時刻想著砍下他的頭顱,向山神請罪,然后再踏平他開辟的土地。
正如此刻,中原雖然太平,卻還有不少人因為度田被奪去了土地,對天子抱有敵意,時刻準備著推翻新政,甚至改朝換代。
改變從來不會一帆風順,就像好客之海,也不總是風平浪靜,時不時會掀起波濤。
「你說得有理。」周瑜將詔書抄本收起,遞還給蔣干。
「你收著吧,我還有。」蔣干吸了吸鼻子,目光越過山頂,看向遠處。「天子雖不能來,但有些人卻不會等。不出意外的話,已經有人在路上了。我這次趕來,除了看你,也是想知道你有多大的地盤,能夠接收多少人。我們漢人遠離故土,只有團結才能生存,可不能各自為戰,甚至內訌。」
周瑜回頭,思索片刻。「我抓緊些,到年底就能建成小城,收攏千人應該不成問題。由此向東千余里,能建城的地方很多,只要他們不怕吃苦,居住肯定不成問題。只是……西域都護府打算接管嗎?」
「接管不了。」蔣干收回目光,露出狡黠的笑容。「所以,我向都護請了一道命令,由你主持這里的軍政事務,從咸海到黑海,都是你的轄區。你趕緊取個什么名字,盡快上報。」
周瑜眉梢輕挑,也忍不住笑了。
怪不得蔣干心情這么好,原來給他爭取了這么多好處。
兩海夾一川,這個轄區夠大。
他想了想。「黑海直通地中海,以后就是我大漢的西海,不如就叫西海,如何?」
蔣干眉頭微皺。「涼州有個西海,你再叫西海,是不是重了?都護可是金城人,你騙不過他。」
「正因為都護是金城人,我才想叫西海。一想到西海還在西域之西,他是不是就不會想家了?」
蔣干啞然失笑,抬手指指周瑜。
周瑜又道:「再者,涼州的大湖之所以叫西海,是因為當時那里不受中原正朔,在中原以西。如今大漢疆域已經跨過蔥嶺,那個西海已成境內之湖,再稱為西海未免名不符實,應該改一改。這西海之名,還是留給好客海更好。」
蔣干拍拍手。「聽你這么一說,還真是有些道理。」他想了想,
又笑道:「只怕羅馬人會不高興,他們可是一直當地中海當作自己的內海的。」
周瑜微微一笑。「兩強相遇,必有一戰。我們已經不遠萬里,來到了這里。他們也該出來走兩步,亮出他們的鷹旗了。」
蔣二嘿嘿一笑,帶著幾分不屑。
他這幾年穿梭于安息、羅馬之間,對羅馬的情況最為了解。如今的羅馬就像十年前的大漢一樣,地方割據,內憂外患,崩潰在即。他們不重經義,奢侈成性,不僅出不了天子那樣的英主,就連曹操、孫策那樣稱霸一方的俊杰很難看到。
說實話,他很懷疑羅馬出兵的可能性。
即使是羅馬最強盛的時候,這里也在他們的疆界之外,更何況他們已經奄奄一息。
這就是命。
「公瑾,我這次趕到這里來,除了傳達都護的命令之外,就是聯絡沈子正,看看他那邊的進展如此。安息的情況和羅馬差不多,權臣逼主,內亂在即,西域都護府有出兵的打算,只怕時間倉促,兵力不夠,想和鮮卑人聯手。」
「你說的權臣,是那個自稱女神后裔,崇拜火的阿達希嗎?」
「你也聽說過?」
「聽人說過一些,知道此子野心勃勃,有如袁紹。」
「天下事,了無新意。」蔣干哈哈大笑。「大漢有袁紹,羅馬也有袁紹,安息豈能例外。」
正說著,遠處有人大叫。
蔣干、周瑜舉頭看向,只見靠岸的船中,有兩人站在船頭,其中一人揮舞著手臂,大聲叫喊。他的身后站著近百名武士,個個身形雄壯,腰帶長刀。
「子正來了。」周瑜笑著。「我們去迎一迎。」
蔣干一邊跟上周瑜,一邊驚聲說道:「這豎子,是不是也收到消息了,帶了這么多人來?」他追上周瑜,扯了他一下。「他娶軻比能的女兒了?」
「不知道。」周瑜也反應過來,隨即停住腳步,臉色微變。「你是說,他帶了大軍?」
「那不能。」蔣干脫口而出。「除非沈子正被女色迷住,忘了自己是誰,否則他不可能教鮮卑人水戰的。」
周瑜松了一口氣,卻還是不安的看了看遠處。
大船靠岸,沈友先跳了下來,一手抓著周瑜的手臂,一手抓住蔣干的手臂,用力晃了晃,連聲說道:「能見到你們真好,能見到你們真好。」
周瑜、蔣干也很激動。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沈友壓低了聲音。「伯言傳來消息,他們已經到了羅馬,成了最受當地權貴歡迎的貴客,并說動了其中一位,將與我大漢聯手,夾擊安息。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你準備得怎么樣了,能召集多少人馬,能否為我籌集糧草。」
蔣干、周瑜互相看了一眼,隨即說道:「你們拿下羅馬人的石城了?」
「不,我們講和了,羅馬人可以保留石城,但必須向我們納稅。石城之外,都是我們的牧場。」
蔣干又驚又喜。「怎么做到的?」
「石城堅固,沒有大型攻城器械,很難攻克,所以我們威脅羅馬人說,他們要是不投降,我們就另建一個城,然后禁止沿途兩岸的部落和他們做生意,讓他們無利可圖,以后吃的每一塊餅都要從羅馬運來。」
沈友攤攤手,眉毛輕聳。「然后他們就答應了。」
蔣干又道:「那軻比能呢?」
「他有大片的土地等著接收,何必在乎一城。再說了,匈奴人還在背后虎視眈眈,他不能不防。這時候和羅馬人決戰,時機還不成熟。」
蔣干釋然,正準備說話,一眼看到剛剛下船,在沈友身后不遠處站定的人群前的年輕人,盯著看了兩眼,才意識到那不是一個少年
,而是一個少女。
他轉身對沈友說道:「子正,別只顧著說話,還是向我們介紹一下吧。」
沈友恍然,轉身將少女拉了過來。「子翼,公瑾,這是我的妻子唐蘇合。」隨即又對唐蘇合說道:「這就是我對你說過多次的好友,這位是蔣干蔣子翼,這位是周瑜周公瑾。蔣子翼在西域都護府,是西域都護的使者。周公瑾則剛征服了這片土地的主人……」
蔣干接過話題。「正式官職是大漢西域都護府西海督。」
沈友眼中露出喜色,隨即又向唐蘇合解釋了一番。
唐蘇合也很驚訝,上前施禮,又轉達了軻比能的敬意。
周瑜出現在這里,軻比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周瑜這么快就站穩了腳跟,還成了西海督。
這里的山民野蠻兇悍,軻比能曾派人聯絡,很不順利。得知周瑜來此時,他們甚至想過周瑜會被山民殺掉,加上與羅馬人的戰事一觸即發,根本脫不開身,以也沒當回事。
現在看來,父帥吃了幾次虧,還是沒摸清漢人的真正實力。
好在沈友已經成了她的丈夫,從此之后,鮮卑人與漢人是一家了。
見禮完畢,作為東道主,周瑜熱情的招呼道:「走,進城,我請你們嘗嘗我中原的美食。我從中原來,什么也沒帶,只帶了幾包種子,一到這里,先開辟了一片菜地,韭葵蔥姜,一應俱全。」
沈友大笑,搓著手道:「這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平時雖然能買到一些美酒,卻買不到蔬菜。我想家鄉的美食簡直快想瘋了。」
「今天就讓你嘗個鮮,等今天再來,瓜果熟了,再讓你大快朵頤,一飽饕餮。」
「一定,一定。」沈友一聲長嘆。「有朝一日,待我功成名就,解甲歸田,我也要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開一片菜園,種上我想吃的菜,再養一群大白鵝。平日里觀賞,有客人來了,就宰了待客。」
蔣干、周瑜聽了,忍俊不禁,放聲大笑。
笑了一陣,蔣干拍拍沈友的肩膀,擠擠眼睛。「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地方,一定能滿足你的愿望。」
「哪兒?」
「羅馬被稱為七丘之城,其中有一座山丘三面臨海,名為卡彼托林,所養之鵝,最為美味。」
「行。」沈友一本正經的說道:「羅馬七丘,我取其一,足矣。」
蔣干說道:「公瑾,我們也勉為其難,各占一丘,與子正為伴,如何?」
周瑜一口答應,抬起手掌。
「君子一言!」
蔣干、沈友互相看了一眼,也伸出手,與周瑜擊掌為誓。
「駟馬難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