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寶呆若木雞地看著落地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景。
魔都下雪了。這一年的雪來得比往年都晚了一點，下得很大。鵝毛般的雪花在空中悠然自得地旋轉漂浮，將一切都涂抹成銀白色。都市天際線因為這雪，變得純凈了很多，宛若童話世界。
這讓人想起2008年魔都的大雪。
福寶滿腦子想的，卻是紅樓夢最后一幕的場景。
大崩潰來得比他想象過的還要迅猛得多。就像無意中抽走了比薩斜塔的一塊磚，整個歷史古跡突然間就照臉悶過來。
無論是國內，還是海外，玩家群體中不知何時累積起來的巨大情緒，突然間失控，猶如火山噴發一般席卷世界各地的游戲社區。
一切的起因就是他給予厚望的靈魂守護者全平臺網絡版。
最好的運營團隊，最好的數值策劃，令無數項目起死回生的再世華佗級公司骨干全都被他塞進了項目組。
整個項目組高效運轉，在鯨鯤強大的技術力支持下，他們迅速將這款小成本獨立游戲魔改成網絡版，并成功上線。
第一個月，網絡測試版依靠黑紅套路引爆互聯網，吸引來數百萬粉絲嘗鮮，與運營策劃激情互動，口吐芬芳。一切都如預料得一樣。
第二個月，本該依靠大量活動和簽到留存住的流量，突然間消失了，仿佛被什么可怕的魔鬼施加了流量消失術。
靈魂守護者的粉絲們和他了解的游戲粉絲截然不同。他們熱愛游戲的同時，顯示出了極度理性。他們懂得自己想要什么，懂得自己反對什么，也懂得想要讓自己反對的人受到最大傷害，需要做什么。
策劃的伎倆全部都被看穿，他們不是被任意收割的韭菜，他們懂得資本市場的游戲規則，人均賢者。
這是讓福寶最毛骨悚然的。就像在玩一場人機對戰的策略游戲，電腦的指揮官突然抬起頭來，朝他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玩家們猶如被一個看不見的指揮官下達了最正確的指令，他們集體拒絕游戲。不止靈魂守護者網絡版，鯨鯤旗下所有的游戲都拒絕。
他們囤積老版單機游戲，呼朋喚友建立懷舊社區，互相推薦優秀的游戲阿婆主出的視頻攻略集錦，自發開啟“懷舊云游戲”時代。
各大視頻平臺看準這股浪潮，精準開啟了游戲懷舊視頻大賽、老游戲極速通關大賽、夢開始的地方游戲賞鑒評選等一系列活動，將本該進入鯨鯤游戲平臺的流量，全部吸引到了自己的視頻平臺之中。
然后這個拒絕游戲活動成功破圈，蔓延到了全世界的游戲社區和視頻平臺。
大流行過后本來就積聚了巨大情緒的玩家社區把這個拒絕游戲活動當成了一場發泄情緒的游戲大變革運動，他們懷著無比的熱情加入進來，并開始引領潮流。
在這場運動之中，所有游戲廠商新出的游戲銷售額都下降了90%以上。依靠月流水來計量業績的網游公司股票雪崩，公司內部一片混亂。
專家預測這場運動帶來的游戲界大崩潰很可能會讓全世界游戲行業縮水80%以上。
現在的鯨鯤，成為了同行們的頭號公敵。光是把區區一個蔡爵推出去，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福寶自己成了游戲產業縮水的完美替罪羊。
所有同行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游戲業下沉至今的全部罪責推到他一個人身上。
福寶長嘆一聲，心頭沉甸甸的。
今天早上，他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一件事，但是一直想不起來是什么。這讓他略感不安。最近壓力太大了！
“爸，你最近還好嗎？媽和我都很擔心你。”
女兒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讓渾身冰寒的福寶感到一絲暖意。
“爸沒事。”福寶轉頭咧嘴。但是他實在笑不出來。
“爸，整個游戲業都崩潰了，公司能挺住嗎？”
落地窗上映出福馨憂愁而感傷的臉龐，她消瘦了一些。
“游戲對于鯨鯤集團來說，只是副業。我們的主業是教育。”福寶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終于露出一絲艱難的笑容。
說到這里他忽然有點疑惑：“寶貝，游戲業大崩潰其實也有一段時間了，你怎么現在才知道的樣子？”
“呃……”福馨額頭冒汗，緊張地思考片刻，“我在封閉環境里跟著開發新游戲，對于外界了解不太及時。”
“封閉環境，這是把你當骨干了？挺不錯，要不要爸跟你的公司老總……算了，你靠自己努力也挺好，希望你的游戲出來的時候，大崩潰已經結束了。”福寶心頭一陣悲苦。
“爸，你要是覺得游戲業前景堪憂，不如把這塊業務結了，專心搞教育吧。您的初心就是教育啊。”福馨柔聲說。
“唉，不是那么簡單。鯨鯤游戲和鯤鯤通信一直是鯨鯤網課的兩根拐棍。要是真的停了鯨鯤游戲，沒了輸血包，鯨鯤網課只能全面提價，維持總業績。”福寶嘆了口氣。
“爸，維持業績這么重要嗎？”福馨也感到了父親的壓力。
“這是集團存在的全部價值。沒有業績，就什么都不是。”福寶揉著眼睛，“唉，這個靈魂守護者啊……”
福馨看著父親。當年父親初創鯨鯤網課的時候，何等的意氣風發。但是當鯨鯤真的變成一只吞噬一切的巨獸之后，父親也被這只巨獸吞到了肚子里。
“爸，你玩過靈魂守護者嗎？”福馨嘆了口氣。
“玩過一會兒，不喜歡。還感到了冒犯。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氣拯救一群廢物。這游戲最聰明的一點就是楚千城把這群廢物娘化了，要不然這種貨色能有千萬銷量？”福寶連連搖頭。
“爸，你都不明白這種游戲為什么受歡迎，為什么要收購城爵工作室，為什么要搞它的網絡版，不熟不做啊！”福馨心都疼了起來。
“不需要我喜歡，大數據喜歡就行。”福寶淡淡地說。
“爸，你真的應該多玩玩這個游戲，里面的人物觸及到各個階層，多個行業，是一部現代浮世繪。每個人物的心靈救贖都是一場史詩般的冒險。楚千城描寫的不是強者，也不是弱者，只是凡人。在他的理念里，強者是由凡人造就的。”
“這個游戲最大的弱項，就是把每個人物都寫成少女。但是楚千城顯然知道這一點，他做了適當的妥協，每個人物背景都盡量符合了她們的性格和年齡。如果真的要做這個游戲的重制版，你應該把這里的人物按照背景還原成不同年齡，不同階層的普通人，這更符合游戲的本意。”
福馨說到這里，情緒激動了起來。
“寶貝，你說的這是外行話。這樣的游戲重置版拿出來只是賠本賺吆喝。”福寶搖搖頭，不想再聽下去。
“爸，你說的才是外行話！”福馨恨得差點拍桌子。
“冷靜，桌子硬，小心手！”福寶忙把手按在桌面上。
福馨廢然長嘆，看了一眼福寶蒼老的臉：“爸，你最近工作壓力大了很多吧？”
“小意思，爸什么風浪沒見過。”福寶勉強笑了一下。
福馨的眼睛突然瞪圓了。她看到一個人影從福寶辦公室落地窗的上方一閃而過，在下方消失。
福寶看到女兒的表情，連忙也轉過頭來。這個時候，又有一個人影從上方一閃而過，倏然消失。
“沒事沒事，應該是沒完成KPI的策劃。”
福寶說到這里終于想起了他一直想不起來的那件事。
“小祝！小祝！”他站起來按動辦公桌上的通話鍵。助理祝鐵軍迅速推門走了進來，向福馨禮貌地一點頭，走到福寶身邊。
“請人暫時把天臺的門焊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