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司馬珂回到太極西堂時,見到司馬衍跪坐在胡床之上,一臉的落寞之色。
見到司馬珂來,司馬衍才稍稍恢復神色,低聲道:“他給朕跪拜了,嚇得淚流滿面,連連磕頭不已。”
看樣子,司馬衍尚未適應這種強勢的天子角色,尤其是在他之前畢恭畢敬的王導面前如此強勢,更加不適應,所以還有點沒緩過神來。
司馬珂見他這副表情,笑了笑,也低聲道:“丞相也是臣,臣子跪拜天子,豈不是天經地義?”
司馬衍搖了搖頭,笑道:“朕有點不適應,‘王與馬,共天下’,瑯琊王氏自衣冠南渡以來,便是第一高門,朕之祖父、父親無不禮讓王家三分。”
大興元年,司馬睿即皇帝位,建立東晉,受百官朝賀時,司馬睿再三請王導同坐御床受賀,王導雖再三辭讓不敢當,亦足見司馬睿對王導的恩寵。
王敦之亂被平定之后,同宗的王導非但沒因此受到影響,反而加官進爵,甚至司馬紹還特許他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
總體來說,自東晉建立以來,皇帝們就沒在王導面前硬氣過,司馬衍這次是第一次真正的硬氣。
司馬珂笑道:“陛下現在不適應,久而久之,自然就適應了。‘王與馬,共天下’此話原本就是大逆不道之言,日后誰再敢傳此忤逆之言,陛下當以謀逆之罪論處。”
司馬衍緩緩的站了起來,氣勢已然不同,微微嘆道:“朕得皇叔,終于找到了做天子的感覺了……”
歷史上的司馬衍,如同漢獻帝劉協極其相似,雖然為人謹慎節儉,心懷大志,但是卻終究是傀儡一生,而且劉協雖然傀儡一生,好歹壽終正寢,比曹操和曹丕都活得長,司馬衍卻是22歲就不明不白的英年早逝。
如今他硬氣起來了,那種君臨天下的感覺,自是極其不同。
司馬珂笑笑,看看時間已不早,便道:“陛下還請速回式乾殿,以便于微臣便宜行事,如今事關重大,還須小心謹慎才是。”
司馬衍也神情凝重起來,點了點頭,低聲對司馬珂道:“皇叔,小心,珍重!”
司馬珂心中一暖,臉上露出云淡風輕的笑意道:“多謝陛下,還請陛下勿憂,趙小兒,我擒殺之如探囊取物!”
司馬珂說完沾起身,對外面的張桓和司馬無忌道:“起駕,送陛下回式乾殿!”
內侍抬來步輦,司馬衍緩步登上,乘著步輦在羽林郎和虎賁的護衛之下,又深深的望了司馬珂一眼,張張嘴還想說什么,見得司馬珂滿臉笑容,終究什么都沒說,轉過頭去,往式乾殿而去。
司馬珂目送司馬衍離去的背影,緩步走向了端門,出了禁宮。
就在他回頭那一剎那,手上已然按住劍柄,全身戰意熊熊而起,殺氣凜冽。
鳳妝門。
禁衛林立,護衛森嚴。
迎面浩浩蕩蕩的行來一群人,簇擁著三架朱輪馬車,直往鳳妝門而來,領頭的禁衛隊主一看這陣勢,不禁臉色微微一變。
居然是含章殿三大公主的朱輪馬車齊齊出動,三架馬車之旁,簇擁著一眾宮女和內侍約四五十人,前頭則是騎著駿馬的羽林仆射司馬無忌和十數名羽林郎在前頭開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擠滿了鳳妝門前的宮道。
那禁衛隊主哪里敢怠慢,急忙向前幾步,迎向領頭的司馬無忌,深深一揖,低聲問道:“譙王殿下,欲帶諸位公主前往何處?”
司馬無忌在馬上一拱手,一臉的苦笑道:“三位公主纏著天子,要孤陪同彼等去華林園觀賞晚菊,天子拗不過,只好令孤率羽林郎陪同彼等前往。”
那禁衛隊主朝人群之中看了一眼,發現除了三位公主的朱輪馬車,其余宮女和內侍,基本都認識,并無其他外人,不再敢多問。畢竟禁衛值守鳳妝門,重點是嚴查外人入禁宮,對于出宮者不需要嚴查,尤其是來者不是親王就是公主,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便擺了擺手,令門口的禁衛讓開一條道來。
司馬無忌和十幾個羽林郎也勒馬退至一旁,先讓三輛朱輪馬車緩緩的駛出了鳳妝門,然后再打馬跟上。
那禁衛隊長想起什么似的,又高聲喊道:“譙王殿下,中護軍趙將軍有令,務必在暮鼓響之前半個時辰入宮,否則小的們又要挨罵了!”
司馬無忌高聲笑道:“必提前入宮,諸位勿憂!”
一行人進了華林園,并未前往賞菊,而是在司馬無忌的帶領之下驅車馬自華林園北上閣而出,直往外宮的北門——平昌門而來。
平昌門前,守門的禁衛軍隊主見得司馬無忌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不禁大為奇怪,急聲問道:“譙王殿下,意欲何往?”
司馬無忌勒馬而立,指著身后的三駕朱輪馬車,笑道:“三位公主,欲往瑯琊王府做客,故陛下特命我等護送前往。”
瑯琊王司馬岳,即小皇帝司馬衍的親弟弟,府上在西北面的歸善寺附昌門守衛的主要職責,便是守衛宮城安全,防止外敵如叛亂者入侵,對于出門者更是不予盤查,只是見得司馬無忌這般聲勢浩大才問一下而已,聽得司馬無忌解釋,不再多疑,便放行眾人而去。
到了晌午時分,卻見得司馬無忌又率著十余騎羽林郎,率著十余輛載貨的牛車往東掖門而來,并未見到司馬瓔等人的朱輪馬車。
東掖門的守軍,跟平昌門守軍一樣,主要職責是防御外敵入侵,對待車輛盤查并不嚴格,尤其是來的還是宗室親王和天子近衛羽林郎。
司馬無忌讓眾羽林郎打開車廂,露出一叢叢的稻草,稻草叢中又露出一溜的封泥酒壇。
司馬無忌對領頭的禁衛什長笑道:“此乃龍驤將軍進獻給陛下的瑤池玉液瓊漿酒,特命孤遣人前往取之。”
那禁衛望了一眼那滿車的酒壇,又認得是譙王殿下,也不多問,便恭恭敬敬的放行進去。畢竟,建康已經太平了六七年,這些禁衛只是混碗飯吃,誰愿意真個跟宗室親王去較勁去細查。
入了西掖門,司馬無忌一行又押著十余輛牛車直往禁宮東面的云龍門而去。
云龍門的禁衛,比起東掖門的守衛,卻要嚴格了許多,畢竟他們的職責是要確保禁宮內的天子的安全,決不允許有禁物入宮。盤查的禁衛不但每車檢查了一遍,還打開其中一壇美酒予以檢查,那蒸餾酒的濃烈醇香,令那禁衛隊主忍不住贊嘆“好酒”。
司馬無忌哈哈一笑,端起一壇蒸餾酒,便遞給了那禁衛隊主,低聲笑道:“此酒乃龍驤將軍所送,并無數目,既然你等識得好酒,便奉送一壇,切莫與他人說起。”
那禁衛隊主一聽,不禁大喜過望,激動得語無倫次起來,連連揮手示意眾禁衛放行。
要知道司馬珂府上的瑤池玉液瓊漿,全城聞名,尤其是嗜酒者,做夢都想能得一嘗。然而就算是中護軍趙這樣的大佬,都未能得愿以償,何況區區一個隊主這樣的低級軍官。此刻居然能得到一壇仙釀,叫那隊主如何不激動。如果不是后來出了大事,這一壇蒸餾酒,足夠他吹半年了。
說來說去,這些年宮內比較太平,大家都是例行公事,隨便敷衍一下,誰也不會擔心真個發生什么大事。而且左右衛的統領賈寧和劉超并不管事,管理松散,所以下面的部曲自然也是敷衍了事。
司馬無忌和眾羽林郎押著牛車,進了禁宮,直接往東齋而去。
到了東齋的側殿門口,十數名羽林郎見得四下無人,趕緊將牛車上層的酒壇,全部抱了下來,翻開下層的稻草,露出一張張強弩,和一捆捆的弩箭,然后快速的抱往側殿之內。
那強弩都是五石大弩,力道極其強勁,相對弓來說,開弩和裝箭雖然極慢,但是殺傷力和準度卻遠非弓箭所能比擬。五石大弩能射三百步,像這種守殿之戰都是近距離射擊,就算是防矢甲一樣射穿。弩上有望山,弩箭也固定在矢道內,直接舉弩瞄準對方按動懸刀即可發射。所帶的弩箭,也都是用的三棱破甲箭鏃,箭頭細且帶倒鉤,一旦被射中,非死即重傷,生存率極低。
眼見得眾羽林郎將那強弩和利箭全部搬運到殿內完畢,司馬無忌這才輕輕的吁了一口氣。又讓羽林郎將酒壇抱上牛車,送往御廚。
隨后,司馬無忌又安排眾羽林郎把強弩和弩箭一一藏好,這才擦了一把汗,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不一會,虎賁中郎沈勁率著一隊虎賁列隊而來,走到司馬無忌面前,停了下來,朝司馬無忌一拱手,道:“譙王殿下辛苦了。”
司馬無忌見到沈勁來,更加松了一口氣,笑道:“些許小事,算不得什么,此處便交給沈中郎了。”
沈勁神情一肅,恭聲道:“必不負重托!”
沈勁望向那十幾名羽林郎,認得正是昔日在羽林騎的同袍,心中頗為安心。司馬無忌又與沈勁交接了一番,便道別而去。
沈勁送別了司馬無忌,又對眾羽林郎交代了一番相應事宜,隨后便帶著那隊虎賁,往鳳妝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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