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建康不夜城的風流繁華也即將開啟。
司馬珂將樸刀掛在得勝鉤上,沿著秦淮河南岸,策馬緩緩而行,瞇著眼睛,一路觀賞著兩岸的繁華。
兩岸的客棧酒樓,一座接著一座,那一盞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曖昧而明亮;從河面上傳來的女子歌聲,那一縷縷輕音帶著江南女子的清甜和嬌美,悠悠悅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五彩繽紛的畫舫來來往往,在江面上緩緩行進著,宛若一座座游走著的玲瓏宮殿;燈光倒映在水中,使得那水也變得五彩繽紛起來,風姿綽約;一眼望過去,那一河的槳聲燈影,儼如仙境。
算算穿越恰好八個月整,司馬珂望著這一城的燈火輝煌,只覺得如同做了一場夢……夢里不知身是主還是客,似夢,非夢。
一路上,司馬珂就這樣緩緩策馬而行,任思緒隨著夜風漫無邊際的游蕩著。
終于,到了東籬門附近,自己的府邸便在前面,遠遠的望過去,“歷陽縣公府”五個金色的大字,在門口大紅燈籠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輝。
突然,他看到一輛裝飾華美的牛車,沐浴著淡淡的月色,緩緩而來,車輪在青石板地面上發出隆隆的響聲。
那車走的極慢,極慢……
眼看即將奔近與他擦肩而過,那車輪突然戛然而止。
對面的車簾也被掀開,露出一張秀氣的俏臉,一雙清澈若秋水般的含情目,似喜非喜,似嗔非嗔。
是王曦!
司馬珂愣住了。
兩人相視無言,只是目光交融。
許久,王曦才道:“兄長欲赴京口?”
他微微笑道:“慧君的消息好快。”
王曦緊緊的望著他的臉龐,緩緩的說道:“兄長不必擔心,郗太尉一向以朝廷大局為重,絕非徇私之人。且太尉數日前曾致書于我阿父,詢問兄長之事,阿父的回書我是親眼看著回復的,句句都為兄長說話,未有半點詆毀。故我料太尉必另有用意,兄長此去京口,還須好生與太尉詳談之,莫要劍拔弩張,傷了和氣。”
司馬珂又是一愣,琢磨著王曦的話,腦海里想起往日謝安對郗鑒的評價,心中一動,對于明天的京口之行,又有了新的認識。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便是要對郗鑒先是曉以大義,動之以情,若是再行不通,便是要掀桌子了。
他原本以為郗鑒純粹為了個人家族利益,聽王曦這般說,隱隱似乎又不對,具體還是要當面談了再說。
他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對王曦道:“多謝賢妹美意,我心領了,明日奔赴京口,我自會與太尉好生詳談一番,盡量化干戈為玉帛。”
月光如水,司馬珂那滿臉暖暖的笑容在月色的照耀下,如同沐浴了一層光輝,竟然將王曦看呆了,一雙妙目緊緊的盯著他的臉,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心中一陣怦怦亂跳。
司馬珂被她這么花癡般的盯著,不覺有點尷尬,微微笑道:“賢妹……”
王曦這才回過神來,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感到嬌羞不已,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美的錦匣,遞給司馬珂道:“因郗家阿嫂對我頗為疼愛,故此太尉亦甚喜我。此乃當年我滿月時,太尉送給我的玉如意,因為我乃兔年出生,故此玉如意之頭為兔頭。若兄長與太尉爭執不下,必要之時,可將此玉如意呈之,太尉便知此乃王家之意,必不為難兄長。”
王曦說的郗家阿嫂指的是郗鑒的女兒,王羲之的妻子郗璿。王曦比司馬珂小一歲,出生于319年,正是兔年。
十二生肖之說,東漢時便已有之。東漢王充的名著《論衡·物勢》載:“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午,馬也。子,鼠也……”便記錄了十二生肖之說。
司馬珂原本是要拒絕的,但是見得王曦眼巴巴的看著他,心頭一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收下了錦匣,笑道:“如此,我便卻之不恭,多謝賢妹!”
王曦見他收下了自己的兔頭玉如意,頓時笑靨如花,開心得眼中都冒小星星了。
直到王曦道別而去,司馬珂才驚覺一件事情。兩人不過數面之緣,這次更是第一次單獨會面,但是王曦就像認識自己很久似的,居然見面沒有施禮,說起話來的語氣也如同親人一般,而自己居然也沒有覺得違和感。
次日天剛蒙蒙亮,司馬珂便早早起來,用了早膳,吃了個十成飽。
小翠知道他要出遠門,擔心他路上餓著,還特意多準備了一個食盒的肉食。而陳金也準備了一匹馱馬,備好了路上的干糧、水囊,還有馬嚼的黃豆等。
司馬珂頭戴武弁大冠,身穿防矢甲,腰懸長劍,大步走出府門,陳金和僮仆牽著兩匹馬緊隨其后,一同走出府門。
出門一看,門口立著四十余匹戰馬,馬背上也是鼓囊囊的,正是周琦率二十名羽林騎精銳早早在等候著,見到司馬珂齊齊施禮喊道:“參見明公!”
司馬珂點了點頭,接過陳金遞來的西極馬的韁繩,翻身上馬,一提韁繩,高聲喊道:“走罷!”
眾將士齊齊響應聲,鑾鈴聲動,便要啟程,突然傳來一陣嬌脆的喊聲:“兄長,等等我!”
司馬珂回頭一看,不禁傻了眼,只見紀敏和紀笙兩人,齊齊催馬而來。
那紀笙居然一身戎裝,頭戴赤幘,披著一副看起來像特制的輕甲,跨騎駿馬,看起來既俊俏,又英姿颯爽。
司馬珂不禁眉頭一皺,這小丫頭還真會胡鬧。
眼見得兩人已策馬奔到近前,司馬珂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沉聲問道:“你等來做甚?”
紀敏哭喪著臉道:“舍妹不知如何得知明公要前往京口,一大早便催著末將起身,欲與明公同往京口。”
紀笙奔到司馬珂近前,可憐兮兮的喊道:“賢兄……”
司馬珂臉上頓時露出怒色:“我此去京口,說不定便要廝殺一番,你此去是要連累我否?”
紀笙見司馬珂一通呵斥,頓時眼淚啪啦啪啦的往下掉,低著頭不說話。
司馬珂輕輕的嘆了口氣,用鞭桿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生待在府上,愚兄去去便回,莫要耍小性子。”
紀笙只得點點頭,卻依舊淚如雨下。
司馬珂不再多啰嗦,一催胯下駿馬,率眾滾滾而去,沒有回頭。
背后,紀笙眼巴巴的望著他的背影,已經雙眼微紅。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
從建康到京口,一路快馬加鞭,不到兩天便達。
京口大營便在長江邊,與傳說中的瓜洲古渡頭隔江相望。
大江之上,江風獵獵,白帆點點,大浪滔滔,滾滾東去。
司馬珂一行人,四十多匹馬,一路響著清脆的鑾鈴聲,沿著江邊的大道,滾滾往京口而去。
京口重鎮,在江南也算是繁華之地,遠遠的一路看過去,大道兩旁,店鋪林立,既有臨江的茶樓酒肆,也有賣果脯、肉脯和魚干的店鋪,甚至還有賣胭脂的鋪子,看起來極其熱鬧。
江上的渡船來來往往,不少旅客背著大包小包,從渡口下來,一副繁華熱鬧的景象。
看起來,郗鑒果然將京口經營的不錯,司馬珂心中暗暗贊道。
除了旅客,也還有不少辮發左衽、穿著皮袍的北面的流人,滿臉哀傷之色從渡船上下來,有的甚至嚎啕大哭。
正宗的漢人的衣襟右掩,叫右衽,而北人的衣服,前襟向左掩,這叫左衽,跟漢人穿衣完全相反。且漢人都是梳發髻,但胡人卻是把頭發編成一個個的小辮子,看著象是繩索,所以北方胡人又叫索虜。
北面的漢人百姓為了避免被北方的胡人所欺壓,也只能辮發左衽。所謂衣冠南渡,便是在南面的東晉,才會有正宗的漢人發髻和右衽著裝。
這一點,只有在北面的士人和平民身上,才能看得真真切切,當初司馬珂在歷陽與趙軍大戰時,畢竟趙軍都穿戴甲胄,外觀差異倒是沒這么大。
司馬珂望著那些南渡的北面流人,心中不覺又生出一陣感慨來,繼續往前走,便遠遠的看到坐落在京口的晉陵郡城了。
晉陵郡治京口,郡城也極其高大巍峨,比起歷陽郡城要雄偉得多,而且城門口人流熙熙攘攘,又不知繁華過歷陽郡多少倍。
司馬珂率眾隨著眾人入城,前頭便見得有守衛盤查,周琦遣一名羽林騎什長策馬向前,遞過符傳,那守衛見那符傳,頓時露出驚訝之色,急忙讓出一條道來,放司馬珂一行人入城。
進得城來,司馬珂看了看天色,見得已過了中天,便道:“今日先去驛站休憩罷,來日再去太尉府拜見不遲。”
找人問清楚了驛站的所在,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奔往驛站。
司馬珂選擇驛站無非兩個原因,其一城中的客棧,很難找到一家能同時接納二十多人加四十多匹馬的,其二入了驛站,驛站的官差必然會稟報上官,然后自然也會傳到郗鑒耳中,也讓其做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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