邾城,西面靠近龍王山,南門臨近長江。在庾亮此次“北伐”之前,其實一直是被放棄的城池,畢竟如陶侃所言“邾城孤懸江北,內無所倚,外接敵寇。”
但是,進駐邾城,便是向江北的石趙宣言,大晉未有放棄江北之地,時刻準備北伐。進駐邾城,除了宣示北伐之志,此城也是北伐起始駐兵的好地方。所以歷史上的羯趙破了邾城之后,索性把此城一把火燒了。
只是,司馬珂也沒想到,石虎會來得如此之快,而且來得如此之猛烈。
黎明,邾城城的東面剛剛泛出魚肚白,夜霧尚未完全褪盡。
轟隆隆!
一陣響雷般的聲音在天邊響起,連綿不絕。
守城的將領詫異的眺望遠處,而耳邊的雷聲卻越來越響。
“騎兵!是羯胡騎兵!“有人驚恐至極的喊道。
因為早就得到斥候的消息,羯胡即將率大軍前來攻城,眾守軍將士早有準備,但是卻想不到敵軍來勢如此的兇猛。
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烏云緩緩涌起,越涌越大,逐漸遮蔽了整個天際,密密麻麻的羯胡騎兵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整個地面都在顫抖,在戰栗,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只剩下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城上的兵士甚至產生一種錯覺,只覺面前一道接一道的排山倒海般的洪流滾滾而來,無數的驚濤駭浪撲向城頭,站在城樓上如同處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個孤島之上。
上萬的鐵騎滾滾而來,塵土漫天,再往后又是上萬的步卒黑壓壓的一片緊跟而來,殺氣充塞著整個天地!
嗚嗚嗚
城頭之上,號角之聲沖天而起,連綿不息,傳聲示警。
聞訊而來的邾城主將毛寶在樊峻等將士的簇擁之下,飛速朝邾城城北門疾馳而來,很快奔到了城下,然后率眾登上了北門城樓。
饒是早就得到斥候的消息,毛寶心中早有準備,看到城下的情景,依然心中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連綿不息的號角聲中,遮天蔽日的旌旗如同茂密的森林一般,在旌旗之后出現的是密密麻麻而陣列嚴明的羯胡人騎兵,再往后則是黑壓壓的一片步卒,從邾城城下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接地連天,無窮無盡。
一直行進到距邾城城只有一箭之遙時,羯胡人這才慢慢的停了下來。在正中的大旗之下,數以萬計的刀槍,匯成了一望延綿無際的金色森林,冰冷的肅殺之氣漫過虛空,在邾城城上無盡的彌漫開來。
大纛之下,一匹八尺高的駿馬之上,一名身著皮袍、披一襲黑色大氅的,手執雪亮長刀,三十余歲的羯胡大將,傲然而立,正是石趙征南將軍張貉。
在他的身旁,立著一個年紀跟司馬珂相仿的小將,個頭卻比張貉還要高出半頭,身著白色戰袍,端坐在一匹近九尺的汗血寶馬之上,手中的兵器,卻是與眾不同。
他左手持長矛,那矛卻與普通矛不一樣,普通矛前頭是矛刃,尾部是纂尾,而他手中的矛長約九尺,卻頭部和尾部都是矛刃,又叫雙刃矛。右手持的則是鉤戟,既在矛刃下面又多出一塊橫向的利刃來,長達一丈三尺。
能持雙兵器且長大者,無一不是猛將。用雙長兵器,必須雙臂的膂力驚人,而且身手敏捷,否則一桿兵器都用不好,還用兩桿兵器就是自尋死路。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石虎的養孫,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戰神冉閔,此時尚叫石閔,羯趙的游擊將軍。
張貉見得邾城守將在城頭觀看,神情冷冷一笑,手中的長刀驀地高高舉起。
嗬!嗬!嗬!
背后的上萬精騎怒吼聲如雷,有的向著天空揮舞著刀槍,有的則以刀擊盾,氣勢如山,極其雄壯,令城樓上的步卒微微變了臉色。
毛寶神色極其凝重,沉聲喝道:“各門嚴加防守,不可有半點懈怠,一旦遇到敵軍攻城,須立即傳報本將,不得有誤!”
他傳令完畢,又當即派心腹精兵自東門出城,飛往京口,急報衛將軍、都督六州軍事司馬珂。
公元337年農歷5月,石趙征討大都督夔安率七萬大軍南下,號稱二十萬,進攻東晉,想要對東晉發動傾力一擊,以奪取江南的半壁江山。
其中,李菟和李農率兩萬大軍進攻江夏,石閔和張貉率步騎兩萬進攻邾城,夔安、石鑒率三萬大軍進攻襄陽。
襄陽守將桓宣、邾城守將毛寶、江夏守將紀睦紛紛向司馬珂告急。
雖然石虎誤判了形勢,加上當時的訊息落后,軍情從江南到襄國往來都要近兩個月,其實此時的司馬珂已經解決了庾亮,荊襄一帶的兵鎮之兵都已退回,但是石趙這次驅兵南下,卻是下了大血本,聲勢極其浩大,而且不知后續還會增兵多少兵馬。
襄陽和邾城都只有萬余兵馬,而紀睦雖然在襄陽有兵馬三萬,但都是沒什么戰斗力的新兵。故三地守將不敢怠慢,一邊堅守城池,一邊急報都督六州軍事的司馬珂,向其求援。
荊州的急報剛剛飛到京口,益州又傳來急報。
成國漢王李壽,率舟師三萬,號稱十萬,乘船順江而下,進攻白帝城。白帝城守將周撫,手中全部是新兵,又剛剛入駐白帝城,尚未站穩腳跟,自然不敵興師動眾而來的李壽,旋即被李壽攻破,只得率眾退往梁州。而根據李壽的勢頭,極有可能順江而下,進入荊州一帶的大江,屆時荊州便失去了大江之險,根本無法阻擋胡虜的南下。
此時司馬珂剛剛平定庾亮之亂不到兩個月,接手京口之兵才一個多月,正準備好好整頓一番,為北伐和西征做好準備。卻不料他剛剛喘過氣來,又有敵軍已先下手為強,羯人和氐人居然聯手南下,入侵江南。
對司馬珂來說,這又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成趙兩國,十萬大軍南下,號稱三十萬,似有吞并江南之志。
消息傳到建康,令朝野無不為之震驚,眾世家大族更是驚得魂飛魄散。一旦被胡虜攻入荊襄之地,不但將給此地百姓帶來空前的浩劫,胡虜還可能揮師東進,威逼建康。
此時的東晉,正是名將的空檔期,能夠與胡虜決一死戰的將領,恐怕也只有衛將軍司馬珂。畢竟其曾經有大破胡虜的赫赫戰功在身,如今又掌六州兵鎮之兵和大晉最強的北府兵。
整個東晉,無論南北士族,都將視線集中在司馬珂身上。
雖說司馬珂曾經大破胡虜,但是其終究是年紀輕輕,而且這次胡虜來勢洶洶,派的都是能征善戰的老將。成趙兩國的主帥,無論是胡勒十八騎之首的夔安,還是漢王李壽,都是一國之頭號大將,作戰經驗極其豐富,頗有盛名。
不管司馬珂在過往之戰如何戰功赫赫,未嘗一敗,眾士族終究是放心不下。畢竟,這一次可是傾國之戰,而非局部的戰爭。將舉國之運,交給一個十七歲的宗室,真的靠得住嗎?
許多士族心中,沒有信心。
有的人甚至提議讓老將郗鑒出馬,代替司馬珂出征,但這個苗頭剛剛冒出,便被郗鑒嚴詞拒絕了。郗鑒說得很明白,他年紀已大,如果司馬珂不行,他更不行。
郗鑒這邊碰了壁,有人又提議將寧州刺史鄧岳調來,以抵御胡虜,畢竟鄧岳在攻占夜郎諸郡立了大功,而且把寧州一帶治理得井井有條。結果這個提議又被郗鑒所否決。郗鑒說得很委婉,也很明白,老夫不行,鄧岳更不行。
既然太傅堅持力挺司馬珂,眾南北士族也沒了辦法,但是終究心中惴惴不安。
于是,司馬衍便加司馬珂為破虜大都督、假黃鉞,全面負責抵抗胡虜之軍事。
但是,南北士族的這種不安的情緒,也影響了司馬衍,加司馬珂為破虜大都督、假黃鉞的詔書發出之后,又派散騎侍郎、督學使者、司馬珂的拜弟謝安,前往京口勞軍,其實便是探聽司馬珂的口風,了解其對此戰的信心如何。
京口,衛將軍府。
自從郗鑒撤離京口之后,便將太尉府給司馬珂做了衛將軍府,而司馬珂在建康的長干寺左將軍署,又成了郗鑒的太傅府,兩人互相換了個官署。
大堂之內,司馬珂正召集桓溫、謝尚、夏侯長、李顏、殷浩、朱燾、顧會和張澄等人議事,確認各項戰前準備工作的進度,又安排了一些新的任務。
剛剛散會,門口侍衛便傳報謝安來訪,司馬珂嘴角勾了勾,讓侍衛傳謝安進來。
謝安的來意,他當然知道,無非是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嚇破了膽,想來他這里探探虛實,找找信心。
不一會,謝安便手執羽扇,一襲青衫,翩然而來,滿臉的笑意,神采奕奕。
兩人許久未見,自然是親切的寒暄了一番,這才落座。司馬珂命人奉上茶湯,兩人一邊喝著茶湯,一邊聊著。
兩人關系非同一般,謝安倒也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的問道:“胡虜南下,滿朝皆驚,一旦任胡虜進入江南腹地,則江南千萬百姓都將卷入浩劫。賢兄身為破虜大都督,乃天下所望,如今大戰在即,不知賢兄心中估算此戰有幾成勝算?”
司馬珂淡淡的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豎起了一根手指。
謝安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十成勝算?果然在賢兄面前,胡虜皆土雞瓦狗也!”
根據司馬珂以往每戰的表現,應該十成才符合司馬珂的性格。
司馬珂一陣無語,苦笑道:“賢弟太高估愚兄了,胡虜猛如虎也,如今又傾兩國之兵,號稱三十萬大軍,都是能征善戰之兵將,愚兄豈敢夸口十成勝算,此戰危矣!”
謝安不禁大驚,問道:“難道適才賢兄說的是只有一成勝算?”
司馬珂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道:“一成勝算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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