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燕城被占領之后,接連又下了半個多月的雪。
司馬珂派人將城外的羯人的身上弩箭全部收回,又將羯人身上的鎧甲兵器和衣物等全部扒下來,再挖了一個大坑,將數千的羯人全部葬在一起。
又在旁邊立了一塊碑,上書“侵晉胡虜之千人坑”,左右又加了兩行字“犯大晉者,雖強必誅”。
有了羯人的兵器鎧甲,司馬珂又在城中臨時建立了一只兩千人的兵馬,每日進行訓練,協助守城。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惡劣的天氣下,想要攻城拔寨極其困難,雙方再次處于一種僵持的狀態。
但是雙方都在摩拳擦掌,準備下一場的大戰。
對于石斌來說,東燕城不奪回,不但如芒在背,而且被斷了后路,云臺山一帶的趙軍遲早糧盡援絕,所以必定要拼盡全力奪回東燕城。
而司馬珂既然切了石斌的后路,也將要發動總攻,徹底拔掉石斌這顆釘子,收復整個兗州之地,進而劍指徐州和青州,以將黃河以南之地全部收復。
然而,就算是風雪停了之后,天氣卻依舊是越來越冷,而且一直紛紛揚揚的下著小雨,然后地面也結著冰。
司馬珂又等了數日,依舊未見到石斌的大軍進攻,心頭隱隱感覺到不對。直到聽到河南的士卒聊天時,才明白哪里不對。
黃河馬上便要凍上了!
一旦黃河被凍上,河北的趙軍便能跨過黃河,大軍直逼東燕城,包括共縣的晉軍都將受到進攻,這對司馬珂將極其不利。
司馬珂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久居江南之地,對中原一帶的情況并不熟悉,差點吃了大虧。
歷史上的南朝北伐,也往往受制于此。
第一次元嘉北伐,到彥之所率的劉宋的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從山東打到潼關,幾乎暢通無阻,然后沿著黃河一路布防,自以為黃河以南之地已歸劉宋。結果,北魏的騎兵趁著黃河凍上之后,大舉南下,迅速擊潰了黃河以南的宋軍防線,將劉宋大軍全部趕回了江南。宋軍這次冬季失敗,損失慘重,府藏、武庫為之一空。
司馬珂的根據地極其堅固,并不怕趙軍的進攻,包括共縣一帶也有重兵把守,穩如泰山。關鍵的是就怕東燕城是孤城一座守不住,不但前功盡棄,就連司馬珂都處于危險之中。
這個時候再從共縣調兵馬穿越太行山來增援東燕城已經不現實。山道必然已被凍上,變得十分難行。而且東燕城突然出現了兩千晉軍騎兵,石斌不可能不會追查晉軍從何處來,那條山道必然也被羯人堵住了。
如今之計,唯有將云臺山一帶的羯趙大軍速速擊敗,將共縣和東燕城連成一線,羯人就算千軍萬馬渡河而來,也不用擔心。
但是,如今石斌以步騎數萬大軍死守山寨,一時間又如何能攻破?若是能攻破云臺山一帶的山寨,他又何須冒著危險孤軍深入來進攻東燕城?
司馬珂頓時陷入了困頓之中,一時之間無計可施。然而時間拖下去,一旦黃河真的凍上了,羯人兵臨城下,無論是對城中的軍民,還是對于他奔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一連幾天來,司馬珂的眉頭都是緊蹙的,一邊派人盯緊北面的黃河,一邊思索著攻破云臺山一帶的山寨之策。
天氣雖冷,東燕城內依舊是一片歡欣鼓舞,喜氣洋洋。
對于城內的百姓來說,重歸漢人政權的匯報,這種心理的歸宿感已經足夠給他帶來許多的喜悅了。而且城內的晉軍將士也對百姓十分客氣有禮,加之又開倉放糧,讓他們可以安穩過冬,心中更別提多美了。
而更為令他們振奮的是,王師告訴他們,一旦打退羯人,便將運來畝產萬斤的仙豆和仙薯糧種,此后便將再不用擔心肚子問題了,這才是整個東燕城百姓最為憧憬和向往的所在。
故此,這些天來,城內的百姓如同飄在云端里一般,互相見面都是笑嘻嘻的,整個大街之上都十分的熱鬧。
司馬珂胯騎著翻羽,在王輝等親兵的簇擁之下,望著城內滿臉歡欣之色的,心頭更加是一陣發愁。或許,他可以在敵軍大軍來襲之前,帶著兩千多的羽林騎退回共縣,但是他終究不能舍棄這滿城的百姓。
羯人在東燕城折損了數千人,城中的百姓又有襄助晉軍之舉。一旦破城,羯人十有八九就是屠城,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得保住東燕城。
只是,這一切,全城的百姓渾然不察,到處依舊可見一片載歌載舞,歡聲笑語聲不斷。
尤其見到他率眾前來巡城,眾百姓立即紛紛退讓一條道來,靜立一旁,臉上卻滿是笑意和尊敬的神色,對著自己行注目禮。
司馬珂繼續打馬向前而行,一路望著逐漸恢復生氣的東燕城,心頭更加煩悶。
他避開了大道,轉入了城內的巷子,第一為了遛馬,第二為了了解那些住在深巷之中的百姓的生存狀況。
城東小巷之中,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叟正在教訓兒子:“你莫要整日在城內閑逛,趁著這幾日未下雨,城門也開了,出城去東山打點柴火來。下了一場如此大的雪,山上的草木都凍得干透了,正好生火。”
大雪過后,草木枯黃!
司馬珂突然心頭一動,一個念頭突然從腦海中冒出來,眼中頓時大亮起來。
他緩緩的打馬從那對父子面前走過,見得那對父子全身衣衫襤褸,心頭一陣惻然,默默的扔下一串錢,然后繼續前行。身后眾將士緊緊跟隨而去。
那名老叟呆了半晌,一直到司馬珂等人消失在巷口,這才小心翼翼的撿起那串錢,然后對著巷口連連作揖:“拜謝大王,拜謝大王……”
司馬珂率眾飛速的趕回了臨時行轅,當即令人準備筆墨紙硯,磨好墨之后,立即修書一封。隨即召來周琦,令其派兩名精練的羽林騎,一人三馬,途中換馬不換人,繞過太行山務必在半個月之內,趕到共縣,將書信交給庾翼。
晉軍自洛陽出發,意欲東征,一舉攻下兗州,卻被羯人用山寨所阻擋,在共縣呆了三四個月。雖然司馬珂奇襲了東燕城,給羯人予以重重一擊,但也只是孤城一座。
眾晉軍氣勢高昂而來,難免有點泄氣,就算是主將庾翼也每天眉頭緊皺。因為天策軍之中,很多士卒都是來自青州、兗州和徐州三州,都希望能打回老家,去探探親,如今困在共縣,氣勢上就弱了許多。
就在此時,司馬珂的急信終于自東燕城迂回轉到了庾翼的手中。庾翼接到書信之后,一陣大喜,當即傳令三軍,準備攻打趙軍山寨。
司馬珂的書信之中有八個關鍵的大字:“草木枯黃,放火燒山。”
正如東燕城那老叟所說,這一場大雪下了半個多月,草木都凍得干透干透的,正好生火。羯人的守軍大都在山寨上,這一把火燒過去,山寨不攻自破。
其實,一開始,司馬珂還是有點猶豫的,這一把火燒過去,的確是有點狠。云臺山在后世可是風景保護區。
云臺山、方山與老龍背山,三山中間以騎寨相連,老龍背山又與太行山相連。
雖然司馬珂要求只燒云臺山和方山,不可燒老龍背山避免波及太行山。但是云臺山和方山也與周圍其他山相連,這一把火燒過去,必定將方圓數十里的群山燒得干干凈凈,不知多少樹木毀于一旦,可謂極為可惜。
只是樹木燒了還可再生,為了收復中原的失地,減少人命的傷亡,只能這么干了。
庾翼在司馬珂的書信之中,得知黃河即將凍上,也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怠慢,當即便開始做好攻山的準備。
他按照司馬珂的指示,下令收集材料,制作燃燒彈。
司馬珂所提供的燃燒彈制作方法,即以碎麻布條用魚油浸泡,然后纏在一起像球狀,中間參照硝石粉助燃,外面再用麻紗包住,又以浸了油的麻繩作為引線。
除了燃燒彈之外,投石霹靂車、攻寨云梯、攻城車,這些早就已經籌備好,隨時可以投入使用。
此戰以天策軍為攻山主力;毛寶的背嵬軍則協助,隨時準備攻擊從騎寨之中殺出來的羯騎;鄧遐不在共縣,大力士陳猛代為統領陌刀營,歸庾翼節制,負責鎮守天策軍的后軍,以防羯騎突襲。
因司馬珂指定此戰庾翼為三軍主將,故毛寶亦在此戰之中受庾翼節制,聽從安排。毛寶雖然官階和爵位比庾翼高,但他原本是庾家的門生,加之庾翼也對其一向尊重,故此也沒有什么意見。
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庾翼便立即率眾出發,三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出了共縣,前往攻打云臺山一帶的羯人防守的山寨。
云臺山山腰,原本有一個道觀,被石斌將觀里的道士全部趕走,辟作自己的臨時行轅。
山上各種物資不易上來,石斌卻依舊將山頂的道觀修葺一番,如同一個小宮殿一般。除此之外,又搶掠了好幾個姿色較佳的士女,在山中陪侍著。
司馬珂那一箭,射斷了他的手臂骨,現在勉強算接好,卻依舊不能用力,只能勉強端端碗、提提筆等輕便的動作,從此拉弓再與他無緣。而且只要一受涼,手臂便會隱隱作痛,留下了許多的后遺癥。
不過此刻的石斌,雖然被傷了手臂,又丟了東燕城,但是這幾天卻睡得還算舒心。
他已遣人奔往趙國都城襄國,向他父親求救,援兵不日即將南下。眼看最多再過十天半個月,黃河便即將凍上,數萬的兵馬便可渡河而來,攻襲東燕城。屆時司馬珂便成了甕中之鱉,就算不死也得損兵折將,而東燕城必將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一旦攻下東燕城,他再與援軍匯合一處,即可突襲共縣,殺共縣之敵一個措手不及,將晉軍趕回西面,甚至就此趕回江南。
因為天寒地凍,晉軍沒有動靜,而他的手臂一出門吹風就隱隱作痛,故此這幾日很少出門巡視營寨,而是躺在道觀之中,抱著美姬烤火飲酒,倒也算痛快。
嗚嗚嗚
道觀之外,突然傳來一陣示警的號角聲,石斌急忙舍了懷中的美姬,在侍衛的簇擁之下,快步的奔出了道觀大門。
剛剛走出道觀,便見得一個將領急匆匆的奔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聲道:“啟稟燕公,西面的晉軍殺來了!”
石斌神色一愣,這西面的晉軍發什么瘋,之前天氣好的時候,不攻山寨。此刻天寒地凍,北風呼嘯的,卻來攻打山寨。
他在眾將士的簇擁之下,急忙奔往寨墻而去,很快便到了寨墻腳下,大步登上了寨墻,攀著垛堞,朝山下望去。
只見云臺山下的騎寨之前,晉軍黑壓壓的一大片,那陣列長達兩三里,至少有三萬余人,根據之前得到的情報,這幾乎是共縣所屯駐的晉軍的全部兵馬!
石斌望著山下的晉軍,很快便明白了過來,臉上頓時露出一陣得意的笑意。很顯然,晉軍也知道黃河即將凍上,趙軍的大軍即將渡河而來,屆時戰爭形勢便即將逆轉,所以晉人才會孤注一擲,傾巢而出。
石斌心頭想明白之后,頓時一陣大笑道:“不用慌,此乃晉人狗急跳墻,傳令下去,嚴守各處營寨,不得有半點松懈。晉人若是敢攻襲山寨,便讓這三山兩寨,成為其埋骨之所!”
身旁的傳令將士當即應諾而去。
但是石斌雖然在態度上極其藐視晉軍,實際行動卻也不敢怠慢。他當即不顧手臂傷痛,帶著身邊的護衛親兵,將十余里的山寨全部巡查了一遍,對于各處營寨防守松懈及不足之處,及時一一糾正,一直到天色將黑之時,才回到道觀之中。
雖然天色將黑。但是寨墻之上,每十米便有火光相通,又有將士值夜鎮守,他并不擔心晉軍會在夜里攻城。
此時由于夜盲癥的緣故,便是平地之戰,都極少偷襲,不要說夜里攻山寨了。云臺山的山勢陡峭,恐怕晉人打著火把攻山的話,在路上都不知要摔傷多少人。
四更時分。
云臺山和方山的山腳下,肅然立著一長排的晉軍。
在晉軍之中,立著一架架的投石機,投石機之旁,則是一袋袋的燃燒彈。
投石機每隔二十米便有一架投石機,每座山之前都有四五十臺投石機。每架投石機配備二十人,其中十人負責守衛,另外十人負責點火、裝彈、投彈。
在他們的面前,則是一片枯黃的草木。由于稀少有人來,羯人大興土木也是在東面一帶,故此西面山腳的草木極其茂密。
叩噠噠
一個個精騎從東面飛馳而來,高聲喊道:“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