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一回不太敢看一個人的眼睛。
“蕭遠,”清辭低著頭說,“我們僅僅算得上認識。”
喊他蕭遠,也是想避開那個承字。
但他跟秦承澤不一樣,秦承澤無利不往,一心權勢,蕭承澤卻是恰恰相反。
“可是只談情說愛,對你不公平不是嗎,”蕭承書小心翼翼的說,“我想你明白,我是認真的,我想娶你。”
清辭不由得把他跟秦承澤比較。
秦承澤的口頭承諾永遠都是把時間劃在將來,很久以后。
她不是沒想過嫁人,也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男子站在她面前,說想娶她。
她已經十六歲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僅僅見第二面的蕭承書。
蕭承書似乎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你不用覺得尷尬,即使拒絕了我,我也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做朋友也……”
“我沒有說要拒絕。”清辭道。
蕭承書雙眸一亮。
年歲也差不多了,雖然蕭承書在她眼里的確特別好,矯情也沒必要,可很多事沒有那么簡單。
“不過……”
“不過什么?”
“錦華長公主的心思你得看明白了。我可不想跟別人去爭搶,尤其那個人還是公主。”
蕭承書道:“那如果長公主那邊沒有問題,我父親又向皇上請旨賜婚,你會心甘情愿的嫁給我嗎?”
清辭問:“我只是個宮女,你父親能答應?”
即使蕭大人肯求,皇上也沒法下旨把一個小宮女賜給尚書嫡子婚配。這豈不是讓百姓去猜測皇上是不是苛待了尚書大人。
蕭承書不懂。他多年來一頭扎在醫書里,其他的事一竅不通,實在不知道這世間之事有多復雜。
大多時候,人都身不由己,縱使尊為皇帝,也并非為所欲為的。
清辭說得直白點。
“就算蕭大人肯讓我入府,他還能讓我做你正妻?充其量是個妾。”
妾,她是絕對不愿做的。
蕭承書沮喪得低下頭,“我若非你不娶,父親早晚會妥協的。”
清辭深吸了一口氣。
“慢慢來吧蕭遠,我們兩委實不熟,我不會拒你于千里之外,你也……好好思量思量。”
蕭承書沉默了會兒,再次抬眸時,淺淺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你是來還書的。”
清辭點頭,“是的,再看看相關的書籍。”
“我幫你找。”
“好呀。”
他們走到樓上那一排放置西域異志的書架前,兩人一同伸手取最上層的一本書。
手背相觸,蕭承書立刻縮回手去。
清辭拿下來書,看著他在燈籠旁越發紅潤的耳朵,手背上似乎保留著他溫熱的余溫,不由得彎了彎唇角。
“你一個太醫,免不了替人把脈的,碰個手而已,不是常有的嗎?”
蕭承書更尷尬了,面紅耳赤別過臉去。
“關于西域蠱術的就這幾本,你……你從小跟在郡主身邊嗎?”
突如其來的一問,像是他刻意找話題緩解尷尬。
清辭一目十行看著手中書,平靜回答,“不是,我原先是秦太師府上的。郡主在太師府住過幾日,我在那時成了郡主的人。”
這沒什么好瞞,欣宜宮早晚解禁,郡主身邊好幾個南境跟來的丫頭,都知道清辭的來歷。
“那挺幸運的,避過了一劫。”蕭承書背對著她,隨意抽一本書翻看。
清辭“嗯”了一聲,視線離開書頁,看著他的后腦勺,道:“我喜歡過一個人。”
“嗯……嗯?”蕭承書回過神來,“啊?”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清辭淡淡道:“他讓我一度認為,所有的男人對權勢的貪念都永無止境,女人和感情相對而言都不足為道。”
蕭承書喉間似堵塞了什么,發音有些艱難。
“每個男人都不同。”
清辭道:“我不知道他是對是錯,可我的本能是討厭欺騙。他愿意犧牲一切去追求權勢,又想用最低的代價留住我,這對我來說是羞辱。”
蕭承書點頭,由衷道:“你值得更好的對待,他不配。”
清辭笑笑,“他不配,我也不虧,我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蕭承書認真想了想,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她為何突然談起舊往。
清辭的話也到此停住。
她還想說,她是個心胸狹隘的人。秦承澤任由她被鞭打,她就放任秦承澤去死。
她還殺了秦承澤的親爹。殺了她的師父。
為奴不忠,為徒不孝,為人不仁。
這就是她。
如果蕭承書知道她是這樣的人,還會喜歡嗎,還會有想要娶回家的念頭嗎?
蕭承書搖了搖頭,“真正薄情寡義的人,不會對我說起這些。”
清辭啞口無言。
蕭承書的雙眸像水面倒映的月光。
“剛說到太師府,你便提到他,他與你同是太師府的人嗎。”
清辭點頭。
蕭承書想問又不敢問,“那他……”
“死了,”清辭頓了頓,道,“又好像沒死。”
蕭承書結合她所說的話,得出了個不得了的結論,目瞪口呆。
“所以你的舊情是……秦太師?”
秦二小姐秦玉因檢舉有功被赦,大公子秦承澤死在天牢中,秦府其他人盡數被斬于斷頭臺。
剩下的唯一生死不明的一人,便是秦太師,不知被陛下囚在了何處。
清辭差點被口水噎死。
蕭承書見她面色難看,寬慰道:“你貌美,被太師看上也不算太意外。他就是個老色批老狐貍……”
清辭無語,這輩子沒那么無語過。
蕭承書剎住,“你還喜歡他嗎?”
清辭搖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我不喜歡他了,他也不是太師。”
這下子,輪到蕭承澤陷入苦思。
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那到底什么叫好像死了,又好像沒死?
“罷了,都過去了。這回找到你要的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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躡手躡腳回了屋子里,小蓉呼嚕打得還挺響。
清辭一閉上眼就入了夢鄉。
夢里,長著小虎牙的男子對她伸出了手,牽著她去跑出了霽月樓,穿過摩肩擦踵的集市,跑到城外花野間。
目光所及都是燦爛的菊花。
“清辭,我們離開這兒吧,去揚州。”
揚州……
揚州有小舞,有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