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東北角。
有座依山而建的寺廟,名為禮佛寺。
這是專門接待皇室成員,為皇族祈福的寺廟,平日里并不對外開放。
而在今夜,山門外卻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阿彌陀佛!”
法海一身白衣,與張恒說道:“請道友為我壓陣。”
“可...”
張恒也不廢話,腳下一點,立在了禮佛寺門口的石碑上。
法海整了整衣冠,雙手合十踏入寺中,低沉的話語聲響徹八方:“三位圣僧何在,金山寺法海前來拜會。”
“法海?”
眾僧從睡夢中驚醒,一個個面面相覷。
他們跟隨三位圣僧來開封,本就是為了捉拿法海。
現在還沒等他們有所行動,法海就自己跳出來了,天下還有這等好事。
踏踏踏...
百名武僧提著棍棒,從僧舍內沖出。
到了外面一看,法海白衣勝雪,一手托缽,一手持念珠,臉上還帶著淺淺笑意。
“法海,此世佛門當興,你也是佛門弟子,應該能明白我們的苦心才是,又何苦與我們作對,讓外人見了笑話?”
眾僧讓開道路,恭迎著三位從后面走來的老僧。
“歸難禪師!”
法海掃了眼走在中間的老僧,又用眼角的余光撇了撇其余二人:“歸渡與歸劫禪師。”
“法海,回頭吧。”
歸渡禪師開口。
“不要自誤,我們敬你是轉世羅漢,你老老實實跟我們走,我們不會傷你性命,你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歸劫禪師也跟著開口。
法海不置可否,反問道:“燕大俠呢?”
三人不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法海。
法海一見便知道,今日不分個勝負,三僧是不會老實交代的。
“得罪了。”
法海一拽袈裟,口中喝道:“微斯摩耶,大愿地藏!”
轟隆隆!!
法海身上的袈裟沖天而起,將整個禮佛寺卷入其中。
眾僧定睛一看,袈裟內自成天地,腳下是黃泉水,頭頂是紅蓮火,這居然是一個縮小版的煉獄。
呼!!
火焰升騰,向著眾僧燒去。
被這業火一燒,頓時有定性不足的僧人發出慘叫,只剎那便被燒成了一團飛灰。
“持咒!”
“持文殊菩薩心咒,破他煉獄!”
三位圣僧同時上前一步,伸手向法海指去:“唵、阿、若、巴、佳、吶、帝!”
“唵、阿、若、巴、佳、吶、帝!”
百僧盤膝而坐,齊持文殊心咒。
四大菩薩中,地藏號大愿菩薩,文殊號大智菩薩,普賢號大行菩薩,觀音號大悲菩薩。
唵、阿、若、巴、佳、吶、帝。
是文殊智慧咒中的咒文,雖然沒有唵、嘛、呢、叭、咪、吽這句觀世音菩薩心咒出名,效果卻是不差分毫,意思是:以大智慧破一切煩惱。
轟!!
小煉獄內地動山搖。
法海的袈裟開始出現裂紋,好似隨時會被扯開一樣。
這不奇怪。
法海雖然厲害,卻雙拳難敵四手。
三大圣僧就不說了,剩下的百余僧眾,也各個都是五臺山上的好手,法海相當于用一個人的力量,對抗整個五臺山傳承,能頂住才有鬼了。
“殘燭,西風,塌床,起坐不能相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就在法海要抵不住壓力時,四周突然傳來淡淡笑聲。
眾僧抬頭看去。
只見張恒從天而降,落在法海身邊,向眾人拱手道:“茅山后學之士,張恒,見過諸位高僧。”
“你...”
歸劫禪師正要說些什么。
張恒不等他開口便一揮衣袖:“夢來!”
唰!!
周圍的場景再變。
歸劫圣僧左右看看,不遠處就是五臺山的山門,而在他身邊,則站著他的弟弟妹妹。
“哥哥,你不要去當和尚好不好,我們舍不得你。”
歸劫圣僧正茫然著,耳邊就聽到了弟弟妹妹的哭聲。
轟!!
歸劫圣僧的腦海里轟的一下。
他想起來了,自己十二歲那年,父親攤上了徭役,要去挖運河。
父親體弱多病,身子骨一直不好,這要是去挖運河,恐怕去的容易回的難。
正好,五臺山上招小沙彌,要10一12歲的,管吃管住不說,誰家要是把孩子送去,還給600文錢。
于是他便一咬牙,將自己賣到了五臺山。
得了六百文錢,讓弟弟妹妹帶回家去,用錢財免了父親的徭役,自己則一輩子都留在了山上。
“這是...”
歸劫圣僧不是法海。
他沒有對張恒敞開心扉,而張恒的夢術也不足以迷惑他,所以很快便回過神來:“這是夢啊!”
歸劫圣僧正要破夢。
下一秒,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喊著:“阿劫!”
“阿劫?”
歸劫圣僧楞了一下。
好熟悉的名字,怎么聽著這么熟悉?
是了,李劫是我的俗名,小時候母親一直叫我阿劫。
回過頭。
入眼,一名三四十歲的婦人哭著跑來,一把將他抱在了懷里。
滴答...
淚水打在臉上,歸劫圣僧想要伸手推開母親,可伸出的手卻遲疑在了半空。
“阿劫,你怎么這么傻啊,你去當了和尚,母親還怎么活啊!”
母親抱著歸劫圣僧,淚聲俱下。
歸劫圣僧目光中滿是茫然,開口道:“母親,我已經有一百年沒見過您了。”
說完,又嘆息道:“雖然我知道這是夢,一切都是假的,可我還是舍不得您啊,我十二歲自賣上山,再下山,已經是二十年后,您和父親已經過世,弟弟也當兵走了,去向成謎,妹妹則嫁了個大她八歲的老男人,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瘦的沒有人模樣了,這些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胡說什么,你父親從金老爺那借到了錢,可以抵徭役,你不用再把自己賣給和尚了。”
母親拉著歸劫圣僧就往回走:“跟我回家吧。”
歸劫圣僧略顯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我們回家吧。”
一步一步,歸劫圣僧跟著母親向家走去。
回到家中一看,果然,父親已經借到錢了。
沒有了徭役的壓迫,五口之家又恢復了平靜。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歸劫圣僧不去想五臺山,也不去想這是個夢,專心致志的留在家里,帶著弟弟妹妹腌野菜,腌黃瓜,然后再將這些東西賣給五臺山上的僧人。
有人問他,他腌制的野菜跟黃瓜為什么這么好吃。
歸劫圣僧總是笑而不語,他十二歲自賣上山,在火工院待了六年,后來就是憑這一手腌黃瓜的功夫,調入了講經堂。
轉眼又是幾年。
一開始是腌黃瓜和野菜賣到五臺山上,等有些積蓄之后,歸劫圣僧就做起了醬菜齋,隨后又將醬菜齋變成了素食酒樓。
別人的素菜,清淡無味。
歸劫圣僧的素菜,卻能做出大魚大肉的味道來。
一間店,兩間店,五間店,十間店。
以素宴文明的歸難樓,很快在各地遍地開花,李家的日子也變得富貴起來。
父親成了里長,母親身邊有十幾個人伺候。
弟弟讀了書,雖然沒中舉,卻也花錢買了個八品監漕使的肥缺。
妹妹就更好了,嫁給了順安知府的兒子,走起路來都帶風。
“噗!”
一口血吐出來。
歸劫圣僧睜開眼,整個人跟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癱軟在地。
一旁。
歸難圣僧將他扶住,一臉的難以置信:“師弟,你中了什么妖法,居然把你害成這樣?”
歸劫圣僧搖頭:“是我破了自己的佛心,強行滯留夢中,不怨別人。”
歸難圣僧不明其意。
歸劫圣僧笑道:“我心中有缺,始終未能克服,今天正視本心,一夢浮生,無憾矣!”
說完。
一道靈光自頭頂飛出,直入九天。
歸難圣僧急忙查看,入眼,歸劫圣僧已經圓寂,嘴角還帶著些許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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