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氣的羽田孜離開后，始終沉默的橋本龍太郎才忽然開口道：“細川內閣的上臺還是太倉促了啊，新黨內部的問題沒有解決干凈，想要這樣就取代宮澤內閣難度極大。”
“是啊，也許用不了多久，又要改朝換代了？”北原蒼介輕聲附和了一句，聽到他的話，橋本龍太郎若有所思，隨后微微點頭。
很多話，聰明人之間點到為止即可。
“后續的打算呢，蒼介。細川內閣將經濟直接一把推進了深淵里，你在金融業上的眼光最強，你覺得我們怎么做才能挽回頹勢？”身為金融廳長官，橋本龍太郎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
他們將宮澤喜一等人送下臺，同時也不得不接手他們留下的爛攤子，處理不好，就會像他們接手海部俊樹一樣，徒留罵名。
北原蒼介環顧四周，忽然湊過去笑著問道：“橋本叔叔，如果我說，日本無法避免，必然將要進入經濟大蕭條時期，而且這個局面可能會持續幾十年，你信么？”
橋本龍太郎身體猛地一震。
他死死盯著北原蒼介的眼睛，想要知道他是否在開玩笑。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橋本龍太郎忍不住問道：“你是認真的？”
“沒錯，很認真。”北原蒼介點了點頭，“作為前藏相，您是一直從海部內閣參與至今的大人物，對經濟形勢的了解程度應該比我更強吧？‘住專’問題就是一個無底洞，誰去填坑都是找死；至于銀行業，腐爛的是根底，這個倒是還好，隨著經濟形勢下行，它們必然會采取調控措施，不至于徹底完蛋，難受的是此前一系列的巨額虧損，這筆錢，總要填補上去的吧，這個才是大問題。”
“但政府沒錢，財團也不可能出錢。”橋本龍太郎皺眉，沒人比他更清楚這點了，“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經濟這樣下去？”
“橋本叔叔，在華國有一句老話，‘在其位謀其政’，您現在是金融廳長官，肩負的責任是將銀行業撥亂反正，應該聚焦于如何將他們腐爛的底子全部揪出來，處理掉才是啊。”北原蒼介笑著說道，“擔心經濟問題的應該是財務省大臣才對。”
橋本龍太郎默然了。
一番簡單的交談，他已經聽出了北原蒼介的立場，幾次的斗爭中，大概也只有自己始終和他在并肩作戰，算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這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自己的小兒子橋本翔太身上。
看著身旁笑而不語的年輕人，他忽然覺得晚上讓兒子去試探他的態度是不是不太好。
當晚北原蒼介和千野凜隨便找了港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定居，兩人漫步在雪夜之中，當路過朱莉安娜東京夜店的廢墟舊址時，北原蒼介不禁感慨萬千。
感覺像是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
他握住千野凜的手，跟她輕聲說著自己一路而來的經歷。
從變賣億萬家產開始，自此打開人生的一條嶄新道路，從東產大阪中央區支行的一名小小系長，到課長，到支行長代理，再到如今的京都分行副行長。
他的一年，精彩豐富程度似乎超過了人家的一輩子。
千野凜只是默默聽著他的傾訴，偶爾能從中感受到他一路而來時的心酸和痛苦，便輕輕握緊了他的手，給他溫暖和安慰。
“啊，終于說完了，是不是聽得有些不耐煩了？”北原蒼介笑了笑，轉頭看她。
千野凜搖了搖頭：“沒有哦，我很喜歡聽這些，只是每次你說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蒼介”
她忽然停住腳步，輕盈地來到他的面前，抬頭看他，雙眼澄澈漂亮，仿佛倒映著璀璨奪目的星辰。
“辛苦了呢。”
千野凜踮起腳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隨后用力環抱住他的身體，兩人緊緊靠在一起。
頭上的雪花越來越大，似乎一個冬天都要在這一天結束了。
回到酒店，洗澡的時候，千野凜忽然說起了宴會上的事情。
“細川首相的兒子一直纏著我，他雖然沒有那么明目張膽，但我能看懂他的眼睛，他的動作。不過那個家伙很蠢，我稍微有一點小計謀，就從他嘴里套出了很多東西，我不知道哪些對你有用，哪些對你沒用，等洗完之后，我去紀錄下來”
千野凜躺在他的懷里，歪著腦袋，話說到一半，卻被粗暴的打斷了。
“不需要。”
“誒？”
“我說不需要。”北原蒼介從后面抱住她，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我不需要你這樣為我刺探情報，我不想讓你因為這種事情去和不想說話的人交際，你是我一個人的，你就是你自己，不用為任何人而活。”
“你不是千野家的大小姐了，你以后是北原凜，我一個人的北原凜。”
感受著北原蒼介身體的溫度，千野凜只覺得一股迷蒙的霧氣涌上來，遮住了眼睛。
她微微點頭，然后用非常細微的聲音回了一句“嗯”。
次日清晨。
1990年12月31日，新年假期的第一天，亦是90年的最后一天。
北原蒼介久違的睡了一個懶覺，只是起身前驟然發現身旁的千野凜不見了。
他猛地起來，只聽到刷刷刷的寫字聲，抬頭一看，才發現千野凜坐在寫字臺前正奮筆疾書，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動靜，她打了個哈欠回頭，嫣然一笑。
“蒼介，你醒啦，我很快就寫完了，一會兒一起去吃早飯吧？”
“好，那我先去洗漱。”北原蒼介翻身而起。
等他從衛生間出來時，千野凜換好了衣服，也鉆進了衛生間里。
北原蒼介笑著幫她擠好了牙膏，隨后離開衛生間來到寫字臺前。
上面壓著厚厚一大疊白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仔細看，全是政客們的詳細資料。
她到底是多早就爬起來寫這個的？
北原蒼介心口一暖，笑著用手輕輕撫平了褶皺的白紙，感受著殘留的味道和溫度。
這樣的她，還有這樣的自己，他們未來怎么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