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教導”百姓做事的莊浩然此時全然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們不遠處的裕水村外的小路上停著一輛馬車。
聽著莊浩然激動的聲音傳來,女孩子輕哂:“倒是同我想的一樣,這莊浩然果然同楊衍不太對付。”
吳有才這個代縣令不算,前頭那個縣令一直被百姓取笑是“楊家養的狗”,楊家說東,他不敢往西。好不容易將這么個縣令弄下了大獄,再來的一個縣令若還是“楊黨”,那這大周的朝堂就等同是楊家一家說了算了。
而如今看來,很顯然,這大周的朝堂不是楊衍一個人說了算的。若是叫楊衍一個只前朝三甲出身的官員真的做到了這點,那如今長安城大半扎根數百年的權貴世族都該無顏面對先祖打下的基業提前自盡謝罪了。
雖說她對提攜莊浩然的是哪個還不知曉,不過這并不重要,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對付不對付什么的同我無關,倒是不知曉我這么值錢!”一旁洗去了臉上“毀容”傷痕的小雪白笑瞇瞇的說道,很是滿意,“沒成想我在楊家眼里也值個一千兩呢嘛!不錯不錯!”
值一千兩的小雪白對自己的身價很是滿意,原本還在可惜楊家這一千兩花不出去了,倒是沒成想……
“這莊縣令這么一來,楊家怕是幾個一千兩都擺不平事情了。”
對于楊家而言倒不是怕花錢,而是怕花了錢還辦不成事,這錢不就等同白花?
小雪白說著伸了個哈欠,懶懶的靠在姜韶顏的身上,聞著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感慨道,“姜四小姐身上的味道好生好聞。”人也軟乎乎的,不止長的像糯米團子,整個人都像,靠著別提多舒服了。
姜韶顏對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瞥了眼打哈欠的小雪白,淡淡道:“莊浩然先前去過楊家了,卻被楊家管事‘客氣’的請了出來,臨出門前,因著被楊家的高門檻絆了一下,還被那管事好一通嘲笑。”
這是在楊家外頭盯梢的小午親眼所見的。
惡主養刁仆,楊家的主子不好說話,楊家管事自也如此。
“那楊家上下都是如此,姜四小姐,你不知道呢!當時我在別苑做‘二夫人’,那老夫人過來趾高氣昂的罵我的時候別提有多得意呢!”是以小雪白對此也不覺得奇怪了,“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那楊老夫人就是素日里得意的緊,也只有倒霉了才會老實。”
楊家那位先前毫不客氣的借著楊家的大勢嘲諷莊浩然的管事自也如此,只有遭了事才會懊悔。
“不過依著這位莊大人的性子,楊家管事便是不嘲諷他,這位莊大人對楊家也不會客氣,畢竟他背靠提攜的那人應當是楊衍的政敵。莊大人這柄沖在最前頭的刀對付起楊家的老弱婦孺來自然不會手軟,遲早有這一遭的。”姜韶顏說話間掏出一匣子隨身攜帶的藥丸,拿起一顆放入口中。
一旁懶懶靠著她打哈欠的小雪白見狀頓時好奇了起來:“姜四小姐,你吃的這是什么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想要去拿她手里的藥丸過來看看。
姜韶顏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卻沒忘記伸手“啪”的一聲拍掉了小雪白伸過來的手。
“別動。”女孩子神情淡淡的說著,順手鎖上了匣子,道,“這不是你吃的藥。”
小雪白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著她,半信半疑。
“我中了毒,這是解藥。”女孩子淡淡道。
中毒?小雪白聽的嚇了一跳,連忙認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子,卻發現看不到女孩子身上任何認真的意味,卻也看不到任何開玩笑的意味。
這幅樣子……實在難以辨認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好奇的看著女孩子,見女孩子氣色很是不錯,小雪白試著開口問她:“你……騙人的吧!”
女孩子看了她一眼,依舊用那副難以辨認真假的語氣開口道了聲“嗯”。
這一聲“嗯”……好吧!小雪白聳了聳肩,不再糾結于此。
沒有再理會身邊的小雪白,姜韶顏看向正在同裕水村村長說話的莊浩然。
因要找拐杖和“大麗”而懸賞千兩,楊家這個舉動倒是她先前不曾預料到的,看來那跟拐杖同“大麗”遠比她想象的要重要。
這般想著,姜韶顏下意識的摩挲了一番手邊的拐杖。
便是三伏天,懸賞千兩讓人下河撈人也極有可能出事,更何況是這等冬末初春的時候了。這個懸賞一出,稍稍有腦子的都知道會出事,如楊老夫人這等精明自負的自然也知道。她只是……不在意而已。畢竟在楊老夫人眼里,這些人的人命不值一提。
姜韶顏也無法確保這個莊浩然會不會永遠是敵人的敵人,有沒有可能一朝變成敵人,可在這件事上他的想法卻同她是一致的。
人命總是最重要的。
姑蘇……有個這樣的縣令,對百姓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搶走了拐杖還讓“大麗”失了蹤,小雪白自是可以退下來了。原本她也想著借楊家大張旗鼓的動作給楊家挖個坑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趕來裕水村……眼下莊浩然出面,自是比她親自出面更好了。
姜韶顏放下了馬車的車簾,對坐在馬車前的小午道:“走吧,去城外等著,待到春媽媽出城,我們就回寶陵。”
雖說整件事從頭至尾春媽媽與此事都毫無干系,且因著“大麗”的出現,春媽媽身上的嫌疑幾近于無。可對于楊老夫人而言,將春媽媽叫過去試探一番也是必然的。
楊家如今上下正是忐忑不安之時,未免再有書信真假之說,這一次,楊家沒有再飛鴿傳書,而是直接喚了個得用且信得過的手下,親自騎千里快馬過去送信。
如此……倒是能保證信確實能送到楊衍手里了,只是要頗費些時間了,是以一時半刻也得不到楊衍的指示回信。
不過,楊衍的指示回信在楊老夫人看來并不急于一時,至少現在要做什么,她是清楚的。
想辦法找到“大麗”和她的拐杖!一想至此,楊老夫人的手便下意識的一抓,而后……抓了個空。
長久的拐杖不離身讓她已有些不能適應沒有拐杖在身旁的時候了。
“大麗,賤人!”抓了個空的楊老夫人恨恨的拂袖將桌上的茶盞掀翻在地。
“她定是故意的!搶走了我的拐杖,好待衍兒回來添油加醋的在衍兒面前上眼藥……”楊老夫人咬牙切齒的罵著,“她定是故意的……”
進來稟報的楊家管事恰巧聽到了這一句,忍不住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幾個在場的護衛提過當時的情形的。二夫人拿了老夫人的拐杖確實不假,可若非老夫人窮追不舍,二夫人的馬車又怎會墜崖?
雖說崖下是條河,叫幾個身懷武藝的護衛逃過了一劫。可二夫人不是身懷武藝的護衛,只是個弱女子,又恰逢河流交匯處……連身懷武藝的護衛都會被暗石撞傷,二夫人一個弱女子出了事也不奇怪。
這件事……說到底都老夫人的錯,不過一根拐杖而已,偏偏盯著不放,若非如此,也不會出事!
當然,做錯事這種事,楊老夫人自己自是不會承認的,所以立時為自己尋了個借口,道一切都是二夫人的計謀。
什么計謀用得著墜崖?且現在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夫人不管人卻偏管著那根拐杖……楊家管事看的暗自搖頭,只覺得老夫人果真是年紀大了,糊涂又要面子,還不肯認錯!
當然,這些他也只在心底想想罷了。老夫人的錯輪不到他來指摘,自有大人回來主持公道。
眼下,這楊家后宅還是老夫人說了算。
絮絮叨叨的罵完這是二夫人的計謀之后,那廂的老夫人總算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一見是他,立時開口問道:“那個老鴇來了?”
楊家管事點頭,道:“來了,人在客堂。”
客堂?老夫人聞言頓時板起了一張臉,罵了過去:“客堂?你怎的辦事的?還要老身去見她不成?讓她滾過來見老身!”
被春媽媽“牽連”著挨了一通罵的楊家管事狼狽的退了下去,很快便將春媽媽帶了過來。
一路上,春媽媽忍不住好奇的東瞅西看,這還是她為楊老夫人辦事這么久頭一次被破例帶到這里來呢!依著楊老夫人那自負瞧不起人的性子,這還當真是不容易啊!
當然,這東瞅西看待到進了門便停止了。
一只茶盞在她落腳的瞬間便砸到了面前,落地開花。
春媽媽看著來勢洶洶的茶盞,下意識的挑了下眉。
“看什么?”楊老夫人陰沉著一張臉坐在桌后,冷冷的望了過來,“老身先前約了你見面的日子,為什么要改日?”
春媽媽張嘴正要說話,楊老夫人卻冷笑道:“老身已經著人親自去問過孫大夫,便再給你一次機會,說說看,到底是什么人要你這么做的!”
一席話連威嚇帶哄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春媽媽心道若不是姜四小姐早就提醒過她這一遭了,怕是連她這種“老江湖”都要被這楊老夫人唬住了。
不成想這久居后宅的楊老夫人倒是挺深諳審訊之道的嘛!
只可惜,早有準備的春媽媽半點不怕,聞言立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驚道:“老夫人,您說什么?孫大夫他人呢?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說的,難道先時同我說的是另一個孫大夫不成?”
楊老夫人瞇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面前詫異吸氣的春媽媽,打量了半晌之后,也未挑出什么不對的地方。
當然不會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因為這件事從頭至尾根本沒有什么孫大夫,那藥都是姜四小姐配的。
孫大夫……倒是當真有這么個人,否則也不會騙過楊老夫人了。
不過這件事從一開始姜四小姐便道楊老夫人拉不下這個臉去找孫大夫的。內宅暗斗,頭疼隱疾這種事說出去旁人只會恥笑楊衍治家不嚴。對于楊老夫人而言,這等會給兒子楊衍帶來麻煩的事是決計不會做的。
所以,楊老夫人寧死也不會親自出面去找孫大夫的。
既然打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孫大夫插手,這楊老夫人一口一個“孫大夫”自是唬人的,春媽媽心安的很。
實在挑不出半點春媽媽話語里的破綻和反應,更何況……她的行蹤,以大麗那賤人的手段,想要知道也不是什么難事。
是以敲打威嚇了一番春媽媽,楊老夫人便揮手趕人了。
用完就扔,這老夫人還當真是一如既往呢!春媽媽好不容易進了趟楊家大宅,呆了還不到一個時辰便被趕了出來。
只是前腳才被趕出來,聽著身后楊家大宅“嘭”的一聲大門關合的聲音,人還沒來得及離開,便看到了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這里過來了。
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春媽媽只看了一眼原本要離開的腳步頓時不再動了,邁不動腳的不止是她,還有途徑此地的路人。
原因無他,這一群浩浩蕩蕩過來的人皆穿著素白的喪服,正中還有人抬著兩抬棺木,棺木前頭是幾個同樣身著縞素的孩童和老人。隊伍左右還有人各自撐起一桿白色的幡旗,幡旗上用朱砂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楊家害我李家兄弟慘死。
如此迎面而來,饒是自詡見多識廣的春媽媽都覺得這一幕實在是看的令人心神一震。
這般……這般就更不能走了啊!沒看到上面寫的是“楊家”兩字么?
待那群人走至楊家面前,看熱鬧的本能讓春媽媽同途徑此地的路人連忙閃至一旁,將楊家大宅正門前的空地讓給了這群一看便是過來鬧事之人。
待到這群人浩浩蕩蕩的行至楊家大宅門前,其中一個主事的老者當即揮了揮手,喝道:“潑吧!”
話音剛落,便有人從人群中提著兩只木桶走了出來,而后小跑至楊家大宅門前伸手重重的敲了敲門。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后,大門被拉開……的瞬間,兩桶暗紅色的“血水”便猛地潑了進去。
正在一旁看熱鬧的春媽媽見狀登時目瞪口呆:這……鬧的這么大的么?如此兇的開頭看來對方來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