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個他藏在莊子上的婦人生下的兒子早叫我掉包了!是民間隨處找來的!”大麗神情陰翳,惡狠狠的說道,“那個楊衍的親生兒子,生下來我便將他活埋了,親眼看著那孩子死的!哈哈哈哈!”
笑聲瘋癲又發狂,讓人不寒而栗。
季崇言同姜韶顏對視了一眼,卻不覺得奇怪:大麗從來就是這等人,面上溫和,內里一刀。怎么可能真真對楊衍溫柔小意而不為自己打算?
她好不好過無妨,重要的是旁人不能比她好過。對待當年的江小姐就是如此,對待楊衍又會有什么區別?撕開溫柔小意的外表,內里都是一樣的。
待到自莊子上回去,見到鐘會,還不待開口,鐘會便將一張畫像拍到了兩人面前,道:“陳石不見了!”
陳石?天牢里那個江湖術士?姜韶顏同季崇言聽的皆是一愣。
對這個多年的獄友,鐘會不可不謂之熟悉。
不等兩人發問,鐘會便連連搖頭道:“你們不知,他不可能是自己走的!”
“他被關押多年,早已是半瘋半癲的狀態。處于半瘋半癲之中時,最常說的便是他不能自牢里出去,一出去便必死無疑,因為在劫難逃!”鐘會說道,“如此害怕他怎會走?況且,他被關押多年,腿腳不便,便是想走也走不遠!”
所以,定是有人趁亂將陳石偷了出去。
至于什么人要趁亂將一個莫名其妙的江湖術士偷出去……
“除了楊衍有這個理由和能力來做這件事,我想不到別的人選!”鐘會說道這里,臉色凝重,“我覺得這是楊衍在最后放手一搏,他綁走陳石,事情不大妙啊!”
五日后,死去的太子殿下等人的遺體被送入皇陵,滿城百姓身著縞素的跟隨送行,待到總算將那儀仗隊送出長安城后。
街頭的白布旗幡才開始撤下。
雖是皇儲,可這死著實不光彩,并未按照任何祖制禮來葬,而是同民間一般,停靈七日,就入了皇陵,一切從簡。
聽聞這是陛下授意的,至于陛下本人,從頭至尾皆未出現,聽聞依舊遠在前線,領兵作戰。
百姓聞言,無一不呼明主。
明主心中先有天下后有子,豈非明主?
可在百姓的欣慰聲中,將太子殿下等人的遺體送入皇陵的文武百官臉上的神色卻是十分難看。
眼看宮人方才將棺槨送入皇陵,不等封墓,停在外頭的百官便忍不住爭吵了起來。
“事情發展至此,該當如何?”有官員問王散。
王散頂著一頭半白的頭發,還不待出聲,一旁吊著胳膊的李大將軍便瞪目怒道:“還能如何?自是當立時出兵,前往囚龍山救出陛下!”
停靈七日,一切從簡是真。可百姓以為的陛下從頭至尾皆未回長安卻不是真的。
事實上陛下收到消息之后,就帶人連夜出了軍營,趕回長安。
可在回長安途中,經過囚龍山附近遇了埋伏,被困囚龍山。
至此,楊衍最后一把陰謀手段才浮出了水面,宮中群龍無首,群臣動蕩不安,陛下勢必要急回長安主持大局。
楊衍自途中埋伏,眼下大舉兵馬前往囚龍山,顯然從頭至尾只打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解決陛下一個人。
眼下,陛下被困囚龍山,昌平侯等人已趕往救駕,可光光昌平侯等人自是不夠的,長安這邊也需兵馬前往接應。
聽到李大將軍的聲音,最先出聲問話的官員卻是一聲冷笑,他看向李大將軍,毫不客氣的出言嘲諷道:“李大將軍是要帶著你那傷病殘將的隴西軍去囚龍山救駕不成?”
李大將軍一時語塞。
他的隴西軍……呃,眼下傷亡確實還未養好,軍中山頭各立,那逆子手下的人還處處同他對著干,確實……有些難當大任。
看著啞口無言的李大將軍,官員再次冷笑了一聲,罵了他一句“先修己身再議國事吧”之后,轉向王散,開口問道:“王大人如何看來?”
王散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略一沉吟之后看向人群中跟隨百官送葬的季崇言,目光在季崇言身上略略一頓之后,王散轉向了季崇言身旁的安國公,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開口問道:“國公爺如何看來?”
安國公瞥了眼季崇言,,才道:“陛下一手帶出的趙家軍尚在,何須用旁的軍隊?”
趙家軍啊……聽到這里,群臣驀地安靜了下來。
趙家軍這些年同陛下關系實在微妙,主將趙琦等人更是數次不聽令行事,以至于這些年,趙家軍隱隱有被邊緣化的跡象。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皆是人精,這些變化盡數看在眼里,哪怕不明就里的,也知曉趙家軍不能隨意提了。
此時,驟然聽聞安國公提起這一茬……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便聽王散“哈哈”撫掌大笑起來,道:“國公爺說的對!這些時日王某事務實在繁雜,怎的竟忘了這一茬?”說到這里,他看向面前窸窸窣窣細語的百官,沉了沉聲道,“趙家軍乃我大周建朝的重大功臣,今陛下被困囚龍山,此事除了趙家軍還有什么人能夠勝任?”
一席話令得原本還在窸窸窣窣細語的百官立時噤聲,互相對視了一番,頓了片刻之后,應和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大人說的對!”
“就當該請趙家軍!”
“喂!李大將軍莫要生氣,你那隴西軍還要養傷,要不,等下次?”
一句話說的李大將軍氣的七竅生煙:這種事還有下次?再有下次這大周江山還要不要了?
在群臣的應和聲中,王散看向朝他微微頷了頷首的季崇言,笑著移開了目光。
待到百官自皇陵出來,各自回府時,不少王散手下的官員卻并未回府,而是直接跟隨王散去了王府。
待進府揮退身邊人后,王散才看向身邊的一眾官員,道:“說罷,跟隨我回府可是有話要問?”
一眾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將一個官員推了出來。
那被推出來的官員看向王散,道:“王大人,這請趙家軍……”
“陛下一手帶出來的兵怎么請不得?”王散斜眼看向手下一眾官員,道,“趙家軍實力乃是我大周最強的一支軍隊,此等危急存亡之際,出動趙家軍有什么不對?”
官員:“……”
問題不在這里啊!
看著裝傻充愣的上峰,官員忍不住道:“可趙家軍不定愿意出動!這些年他們違抗軍令的事做的也不少了……”
正這般說著,小廝從院口快步跑進來,道:“大人,趙家軍主將領命,道收拾一番即刻啟程!”
一眾官員:“……”
既然趙家軍領命啟程了,此事就沒有再提的必要了。
王散笑瞇瞇的看向眾人:“可還有什么要問的?”
這……倒是沒有了。
“沒有便散了吧,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要繼續處理宮中雜事呢!”王散笑著說道。
待到一眾官員退下之后,王散這才轉身,朝著不遠處的廊柱,道:“出來吧!”
廊柱后閃出一道人影,朝王散走過去抄手施禮喚了聲“父親”。
看著走出來的長子,王散并不意外,只是道:“可看明白了?”
這世族教導的傳承皆在日常所見之間。
王散長子遲疑了一刻,道:“趙家軍領命啟程之事不是父親的手筆,父親可是有相中的人了?”
眼下朝堂無主,陛下回歸之后未必再會有皇嗣,這下任君王之位到底花落哪家,此時還當真成了難題。
王散聽到這里,看了眼長子,道:“不錯!”
王散長子問道:“父親相中了誰?是哪家宗親?”
“不是宗親。”王散搖頭。
竟不是宗親?王散長子愣了一愣,忍不住驚訝:“難道是楊……”
“陰謀詭譎之計怎撐得起雄圖霸業?”還不等長子說完,王散便打斷了他的話,“不是。”
那是……
王散伸手一指,指向朱雀坊的東方,道:“同趙家相關的血脈又非定要宗室中人,身上流著一半趙家的血便成了!至于姓氏什么的……大事面前,國公爺不會計較!”
流著一半的血……姓氏……國公爺……
頓了頓,王散長子臉色微變:“難不成是安國公府那位?”
“正是他!”王散點頭,瞥了眼長子微變的臉色,澹澹道,“這趙家軍領命之事就是國公爺提的,可見趙家軍對這位流著一半趙家血脈的世子爺很是看重!有趙家軍看重,再加上先時宮亂時,世子爺的那一手,可見早有意于此了。”
“我看啊!”說到這里,王散忽地一哂,似是覺得有些有趣,“這位世子爺容貌肖似趙小將軍,可這內里的性子卻同陛下當年頗為類似。所以,還當真是外甥如舅!陛下捧殺了多年都沒將人捧成養在安樂鄉中的狗崽子,反而養成了蟄伏多年的狼崽子,可見絕非善類。”
如此……當然是最好的!
“先時沒發覺時還不覺如何,可發覺了之后,才驀然發現這其實是贏面最大的一方,也是最適合的一方。”王散說道,“他有趙家軍支持贏面自然不小。更何況,從先時他露出的那一手來看,背地里定然還有別的動作。藏的最深的,往往也是最后的黃雀!”
這只是其一。
至于其二……
“為父其實細想過,他其實是最適合的。“王散說著,看向皇城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氣,“那些宗室撐不起整個大周,早成傀儡,成不了大器,這一點陛下很清楚,他絕不會選擇宗室。”
“除卻宗室之外,楊衍也絕非好的選擇。”
“你莫看楊衍在朝為官多年,可他治理政事平平,反倒權臣傾軋是一把好手。”王散道,“他做得權臣!可若是將多年做權臣的做派放到朝堂上來,這朝堂必然也是烏煙瘴氣、皆是陰險狡詐之人上位!這江山也穩固不了。他也不適合!”
這倒并非是多年政見不合貶低楊衍,事實上王散這等政客很清楚若是整個朝堂政見都相合,那君王也不會容許。
只是就事論事而言,楊衍確實不適合。
“反而是這位季世子,這些年出行的差事每一件都辦的很是漂亮!多年來又多在朝堂之上談論政見,雖然出聲的時候不多,可每回出口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來。”王散說到這里,閉了閉眼,而后再次睜眼道,“為父不會看走眼!不說為了你我,就是為了天下百姓,他也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把賭注他有大半必勝的把握。
趙家軍領命當日的日暮時分,便已整軍出發了。
陰謀陽謀之外,為人將者都有該做的事,不管對陛下所作所為是不是有所怨言,天子被困,趙家軍都當及時出現,救天子于危難之中。
就在趙家軍出發前往囚龍山之時,一隊商隊也在此時到達了長安城。
看著面前“長安”兩字的城墻墻頭,江平仄神情復雜。
長安啊……唏噓了片刻,他回頭看了眼身后跟隨的馬車隊伍,習慣的伸手覆上斗笠上壓了壓,只是才做完這個動作便是一頓:那位不在長安城中,他不必再小心翼翼掩飾自己的身份了。
“車隊停在營地!”管事一揮手中的幡旗,對身后的車隊揚聲說道,“持令方可進城!”
長安城自經歷過宮亂之后,便不能隨意進出了。尋常百姓要進出更為不易,需要繁復的核查身份后方才能夠進出。
如他們這等外來的商隊皆只能停靠在城門外的營地之中,如何進城便各憑自家的關系、手腕了。
身后不遠處,方大小姐那輛比起尋常馬車寬大不少的馬車車簾掀起一角,方知瑤從馬車里朝外向他看了過來。
這件事拖不得!若非如此,他們又何必一路將他帶來長安?
江平仄朝她點了點頭,轉頭對上管事正要說話,管事便朝他笑了笑,伸手一指,指向外頭,道:“老江,外頭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