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請隨我來。”
鹿川頭前引路,帶著蘇徹在止心觀內小心觀瞧。
“觀內的一應設置,與觀主還算是有些緣法,此地陣法禁制,皆是當年魏教御親手布置,雖無風雷威神之力顯化于外,確是將本門法度浸淫于此方天地之內,本門各種手段皆有事半功倍之效,而若是外敵,任他種種道術神通,皆是泥牛入海,水進油鍋,顯不出他的精妙。”
蘇徹微微點頭,止心觀內的布置,如山隱于云霧之內,其勢浩渺,與地脈相連,然而卻不顯化于外,當真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暗合玄門法度。
“觀內有祖師堂,內有太上道祖及上古五方五帝牌位,依照門內儀軌,每月初一十五少不得要奉上三炷香,不過此等小事倒也不必真個麻煩觀主,貧道代勞便可。”
鹿川引著蘇徹來到前方一處古樸的小樓,內里擺著香案,案上也沒有什么瓜果供奉,只是有個香爐,香案后面也沒有什么神像壁畫,就是正中央擺著幾個牌位。
最上方乃是太上道祖他老人家的牌位,其下便是上古天庭的那五個倒霉鬼的名號,倒也不見黃天道祖自個的牌位。
這布置倒也應了蘇徹心里的一個推測,黃天道當真是上古天庭的孑遺,不然何必供奉那五位的名頭?
“祖師堂后有丹房,乃是煉丹之所,丹房后是功房……”
蘇徹聽著鹿川介紹,這小小的止心觀卻是規格整齊,該有的都有。
“……最要緊的便是這座接引樓,門內若是有法旨頒下,或者有同門下界,一般都要自此樓而下。”
鹿川老道說著,眼睛卻是朝著蘇三公子瞥了一眼。
顯然蘇徹便是在這“一般”之外。
不過蘇三公子養氣功夫了得,仿佛聽不出這老道弦外之音的樣子,只是說笑了幾句,便單刀直入,直奔自家此行的正題。
“擇日不如撞日,其實有一件要緊之事,倒是要請你來為我解惑。”
蘇三公子望著這攝山上的日頭,太陽火精循天光而下,紫云自山中起起伏伏。
倒是仙家圣境,洞天別府。
“觀主只管吩咐,鹿川自當竭盡所能。”
蘇徹看著旁邊的老道。
這老道是建康城里的坐地戶,跟各大門閥都有所來往,若真有什么辛秘,這位應當是最清楚的了。
“我拜入老師門下之前,在建康城中頗有些胡鬧。”
“觀主天性灑脫,不拘泥凡俗禮法,正是天生的道種。”
“當初我身負重傷,倒是辛苦你了。不過當初的事情,我還有許多疑竇未開。”
當年建康城內生變,蘇三公子前身被一通好斗,直接被陰成了廢人。老蘇花費了不少功夫,這才將蘇徹給救回半條性命。
當初救治之時,黃天道就曾經插手,鹿川作為當時止心觀唯一的黃天道門人,顯然這份功勞要算到他的頭上。
不過蘇徹自家當事者迷,回想當初,總是感覺云遮霧掩,許多地方看不分明。
之前自家修為不足,根腳不固,對于這樁因果也唯有咬牙忍耐。如今身為黃天道的人間行走,背后又牽扯多方力量,修為也到了定鼎樞機之境。
更何況杜陵蘇氏此刻已然發難,連同杜陵韋氏這好老鄉一起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建康城內的格局又是一變。
所謂時移世易,如今這前后因果也到了該了結的時候。
“觀主所問的當年之事,小道也只是略知一二。”
鹿川略微回憶一下,接著便是娓娓道來。
白鹿洞以霸者命格禍亂天下為由頭,想方設法的四處搜羅此類命格,其實也不算是什么新鮮事。且不說玄都宮、黃天道、天師道這些玄門大脈,即便是人間也有種種傳說流播于世。
對于白鹿洞的這些作為,玄門什么態度先放到一邊,人間朝廷自然是大大的支持。
有道是“有殺錯,無放過。”,對于這些有可能動搖朝廷的“霸者”,有白鹿洞出來沖鋒陷陣,朝廷自然是樂見其成。
大體格局如此,但是細節上面卻有不少矛盾之處。
說得簡單一些,若是街頭巷尾的尋常人被白鹿洞搞了也就搞了。若肩負所謂霸者命格的人有背景呢?
如果是皇室之中,恰好有某位宗室身負霸者命格,你白鹿洞作何處理?
人有三災五厄,也有時來運轉,保不齊人家就是要面南為君。
亦或者門閥大族之中正好有一位天生的霸者命格,你白鹿洞愿意當這個白手套做惡人,朝廷愿意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命格去影響當下朝局?
所以白鹿洞行事要講分寸。
而分寸就是,曾經的蘇三公子固然身上背負著六合蒼龍之運,但是白鹿洞不要碰,而朝廷也全然當這個六合蒼龍是假的。
至于蘇家,則是三公子最好信馬由韁,飛鷹走狗,尋花問柳,欺男霸女,胡天胡地,白日宣淫……總而言之,蘇三公子最好舒舒服服當個浪蕩子,別給大家添麻煩。
若是整日里爽到腳軟,那六合蒼龍也就是一條軟趴趴的小蛇,大家嘻嘻哈哈一笑就過去了。
這本來是常態,也是蘇家與白鹿洞,與朝廷的默契。
可這默契終究只是默契。
蘇三公子出事的那天,蘇家派來暗中保護的高手忽然在半路上出了岔子,被人引走。
而蘇徹胡作非為的時候,偏偏就有這么一隊出身白鹿洞的少俠就在旁邊。
而偏偏就是這么一天,北朝的那位宇文太師南下,老蘇北上與之對峙,又偏偏就是這么一天,建康周圍有諸多妖物冒頭,緹騎中的高手幾乎走了個干凈。
同樣是這一天,正好有白鹿洞高人在建康城中坐鎮,恰好的收走了蘇三公子的六合蒼龍之命,又恰好保住了蘇三公子的一條性命,不至于三魂歸地府,七魄落黃泉。
如此巧合,以至于根本就不可能是個巧合。
蘇徹聽到這一遭,不由得想要發笑。
白鹿洞行事倒是周密,難怪老蘇當時沒有同他們翻臉。
畢竟照當時的情形,還要謝謝他們給自己的前身留得一條性命在。
甚至蘇三公子都想到了白鹿洞當時的臺詞。
人是我打的,命格是我收的,但人也是我救的。打人的是門中小輩,要殺要剮乃至滅他們族全看您高興,這件事是我錯了,可你家的三公子到底沒死,大公子與二公子又都健在,總不至于為這點事同咱們翻臉吧?
我不都說對不起了么?
白鹿洞能在中土這一畝三分地廝混許久,到底是有立足的本錢。
蘇徹不由得繼續推演。
若不是自家接手,神秘的中元橫插一杠,又有郁離子招攬入得黃天道宗門,親傳秘法……這么多機緣巧合融在一起,才有了現在的咸魚翻身。
此事必然不了了之。
這個白鹿洞當真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