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绔,難免有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行事猖狂放肆、恣意胡為的蠢貨。
但是真正出身世家門閥的大紈绔,諸如四極坊的這些質子們,這些在自家不受重視,被送來鎬京‘坐牢’的公子、小姐們,他們比任何人都懂得趨吉避禍,懂得明哲保身。
能放肆的時候,他們比瘋狗都放肆。
該老實的時候,他們比贅婿都老實。
風調坊禁軍駐軍向四極坊發動沖鋒,這證明大胤朝堂高層有人急了,有人怒了,有人歇斯底里了。
所以,剛剛還猶如瘋魔一樣肆意放縱的公子小姐,一個個就變成了翩翩君子、嫻靜淑女。
身披重甲,全副武裝的禁軍猶如洪流,跨過了四極坊四周明渠上的石橋,呼嘯著沖進了四極坊。禁軍大隊所過之處,公子、小姐們紛紛躲進自家宅院,緊緊的關上了院門。
銀鈴般的笑聲逐漸消散。
空氣中的暗香迅速變淡。
剛剛在混亂中挑撥是非的人,趁著混亂在快速溜走。
一座座高樓上,黑衣箭手們干凈利落的丟下了手中弓箭,連帶著箭壺等物全都胡亂拋下,然后紛紛跳下了高樓,順著大街小巷就是一通亂竄。
人群中,這些黑衣箭手一邊疾走,一邊脫掉身上的黑色衣物。
四下里都是胡亂奔走的護衛、仆役,地上滿是尸體和傷者,鮮血淋漓,已經被寒風吹成了血冰,受傷的人嘶聲慘嚎著,崎芳園附近的兩條街道,簡直猶如戰場一樣凄慘。
胤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著傷口嘶聲謾罵:“太醫,太醫,給我找太醫……哎唷,國朝每年花這么多餉銀,養你們這群廢物,有什么用哦?”
哀嚎了幾句,胤骍表現出了一位大胤親王應有的最基本的素質,他比比劃劃的大聲叫嚷:“抓住那些該死的刺客,抓活的……本王親自和魚長樂那老貨去分說,一個活口,算你們守宮監一件大功!”
整齊、沉悶的腳步聲響起,大隊禁軍士兵火急火燎的朝著這邊匯聚過來。
沖在最前面的,是超過一千名禁軍鐵騎。
這些禁軍騎兵全都是身高過八尺的魁梧大漢,身披重甲,座下的戰馬也都披掛著厚厚的馬鎧,奔馳之時,精鋼馬蹄鐵踐踏石板街面,不斷迸擦出一縷縷火星。
‘咚咚咚’,幾名禁軍騎兵將領從坐騎上騰空而起,重重的落在了胤骍身邊。
他們右拳重重敲擊胸口護心鏡,精鋼護掌和護心鏡撞擊,大片火星四濺,幾名將領低頭,隆聲道:“王爺,末將等來遲了,王爺安好?”
“好個-屁!”胤骍沖著幾個禁軍將領破口大罵:“看看我身上的血,看看這刀口……唉喲,哪個殺千刀的,我的屁股,都成了三片了,我能好么?”
“去,抓人,抓人,那些該死的殺手,刺客,抓活的,我去和樂武打擂臺,你們今天誰能抓一個活口,讓他給你們在軍中記功,記大功!”
胤骍昂起頭,扯著嗓子尖叫:“四面八方的混蛋們,你們都給本王聽好了。抓住那些該死的,敢在本王身上動刀子的混蛋,誰能抓到幕后主使,本王懸賞十……不,二十萬貫!”
盧仚站在小樓樓頂,長槍緩緩從一個死不瞑目的箭手胸膛中扯出。
胤骍的懸賞,他聽到了,但不為所動。
剛剛的混亂,分明有黑手在幕后操刀。
敢在四極坊做這樣的事情。
能在四極坊做這樣的事情。
這幕后主使之人,膽大包天,而且手腕通天。
他能派出這么多的死士,沖著四極坊的公子小姐們,尤其是沖著胤骍這樣的親王下黑手,幕后主使者的勢力強大可怕,而且……細思恐極。
盧仚才不會為了一樁大功,或者二十萬貫賞錢去拼命呢。
“這輩子,想要活得好,活得長久,活得逍遙快活,首先就是要有自知之明。”盧仚從箭手的身上撕下一塊衣襟,一點點擦拭染血的槍頭。
“是非全因強出頭,愛管閑事死得快。”
盧仚低聲的喃喃自語:“槍打出頭鳥,出頭椽子先爛,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唉,古人這么多至理名言,一定要認真學習、琢磨鉆研。”
‘呼’!
低沉的破空聲傳來。
一股寒意直撲盧仚后心,盧仚激靈靈一個寒戰,猛地一轉身,手中點鋼槍猶如怪蟒翻身,伴隨著‘嗡’的一聲轟鳴,攪動水缸大小一團槍花,朝著身后六尺遠狠狠一擊。
拳頭大小一顆精鋼鐵膽重重撞在了點鋼槍上。
‘當啷、嗆瑯瑯’一陣怪響,盧仚雙手手腕一震,一陣酸麻脹痛襲來,小小的精鋼鐵膽上蘊藏了極強一股力道,點鋼槍被打得彎曲如弓,盧仚立足不穩,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踏碎了小樓屋頂一大片屋瓦。
‘嘭’!
鐵膽被盧仚一槍打落地面,被凍得僵硬的小院地面,被破開了一個海碗大小,深達一尺多的大坑。
盧仚朝著鐵膽襲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隔著下方寬達二十丈的小院,對面院墻和一棟女墻的夾角陰影中,一名高挑枯瘦的黑衣漢子正在那里探頭探腦。
見到盧仚一槍將鐵膽打落,那漢子低聲咒罵:“狗-娘-養的小-雜-種!”
狠狠朝著盧仚指了指,那漢子一個貍貓翻身,無聲無息的滾下了墻頭,沒入了墻后燈光黯淡的街角。
盧仚呆了呆,雙手一振長槍,凌空躍起,一步跨過了小院,落在了剛才黑衣人所在的院墻上。
盧仚從墻頭跳下,順著黑衣男子逃竄的方向追了過去。
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剛剛用鐵膽偷襲自己的人,和那些箭手、殺手不是一路人——那些箭手、殺手,是毫無目的的隨機殺戮,而剛才的黑衣人,他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
他的偷襲目標,就是盧仚。
而且他沖著盧仚低聲咒罵的那一句,更是充滿了強烈的個人情緒。
盧仚不會為了功勞和賞金去招惹那些箭手、殺手。
但是他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對自己有強烈敵意的人。
他看得出來,對方隱隱有預設陷阱、誘敵深入的意思……盧仚不曉得,自己哪里得罪了這人。但是正因為不知道,所以他想要弄清楚。
對于可能的風險。
盧仚腦海中,神魂靈光微微蕩漾,他直覺的察覺到,此行風險不大。
腳底下無形的流風纏繞,盧仚對自己逃命保命的本領,還是有幾分信心的。尤其是如今四極坊到處都是官方衙門的人,只要對方無法將他一擊必殺,他怕什么?
落到地面,脫離了四周高樓上的視線,盧仚的速度驟然加快了一倍有余,他幾個大步沖出,就在前方街角看到了那個黑衣人。
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件淡藍色的大褂披在身上,正大袖飄舞的邁步疾走。
前方火光閃爍,一隊禁軍士卒打著火把,咋咋呼呼的闖了過來。
黑衣人當即一個轉身,拐進了路邊一條小巷。
盧仚向前大步狂奔,幾乎是緊跟著對方拐了進去。
前面一隊禁軍士兵齊聲呵斥‘什么人’,一名禁軍軍官當即厲聲訓斥:“瞎眼了?那是守宮袍,是守宮監的瘋狗,招惹他們作甚?晦氣!”
盧仚聽得清楚,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他又加快了腳步,幾乎腳不沾地的向前飛掠,腳尖只是在地面上輕輕一點,就快若旋風的向前沖出十幾丈。
前方黑衣人對四極坊的小巷子似乎極其了解,他帶著盧仚一陣疾走,七拐八拐中,就遠離了剛才著火的崎芳園一帶,半盞茶時間后,就來到了兩座大院子之間的后門小巷中。
這里,偏僻無人。
寬達一丈二尺的小巷子,左右對開了兩扇后門,門墻上各自掛著一對兒紅色的燈籠。
黑衣人在這里停下,緩緩轉過身,‘咯咯’的笑了起來:“初生牛犢不怕虎,果然好膽氣,居然一路追了上來?”
“其實有點心虛。”盧仚笑呵呵的抖了抖手中點鋼槍:“但是,我更是個小心眼。對那些想要害我的人,總要弄清楚對方是誰,不然,我晚上都睡不好覺的。”
黑衣人左手邊那扇門戶開啟,伴隨著刺耳的門軸摩擦聲,一名身高九尺一二寸,身形魁梧如熊的壯漢大步走了出來。
“是我想要殺你,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
魁梧大漢滿面虬髯,黑漆漆的面龐猶如鐵鑄,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件蜈蚣扣的黑色勁裝,下著一件燈籠褲,腰間扎了一條六寸寬的牛皮板帶。
大漢刻意解開了上衣最上面的幾個口子,衣領敞開,露出了大半截黑漆漆的皮肉。
借著兩扇后門上四盞紅燈籠的光,大漢袒露的胸膛上肌肉墳起,皮膚下一條條肌肉紋路猶如鋼絲一樣清晰可見,一條條粗大的血管浮在皮膚上,隨著他的動作一扭一扭的好不嚇人。
盧仚輕輕的抽了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