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日頭,已經轉向了西邊。
時間,大致是申時左右(15:0017:00)。
盧仚站在被撞得粉碎的趙夭宅大門口,瞇著眼,看著遠處行來的隊伍。
光祿寺的公房,地段是極好的。
國子監,就在這片公房的東邊。
從翠薇峰到這邊,也就是十里地不到。
隔著老遠,盧仚就看到,一架用紅綾、綢花裝飾的四輪馬車行在最前面,小太監送來的情報中,被白露和白家選中的幸運兒李爾雅,笑得合不攏嘴,坐在車夫的位置上駕車前行。
白長空還有一眾大賢,騎著馬,優哉游哉的跟在馬車后面,一路高談闊論,個個紅光滿面。
在他們身后,更跟著長達數里的隊伍,盡是太學、國子監的書生們,他們人手一支梅花,一路走來,紛紛吟唱各種歌頌男女美好愛情的優美詞曲。
人群中,唯有李爾雅的父親,鴻臚卿李梓是強顏歡笑,勉強應付著身邊眾人。
白家的這場婚事,打了李梓一個措手不及。
李梓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兒子怎么就被白家給選中了,偏偏李爾雅還屁顛屁顛的送了上去!
而賢聚雅和之禮,過于簡約。
白露施展才藝,李爾雅施展才藝,一群大賢紛紛稱贊兩人是郎才女貌,男賢女惠,果然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緣。
也就是一個多時辰的事情,李爾雅和白露就在數萬太學、國子監讀書人的見證下,成為了一對‘合禮’的夫妻。
隨后,白長空又當眾提出,按照太古部落先民的古禮,新婚夫婦,會在雙方長輩的居所之外,開辟屬于小兩口的新宅——放在太古之時,大概就是在山林中挖個新山洞,或者搭個新的茅草棚子的事情。
總之,新婚小兩口,是不會和雙方長輩住在一起的——這也符合部落先民開枝散葉,繁衍壯大的道理。
所以,白長空已經‘付了三年租金’,在武坊內,光祿寺衙門的公房區,給小兩口租了一套前后三進的院子,供小兩口居住。
光祿寺是一個油水極其豐厚的衙門,所以它的公產頗豐,有不少空置的宅邸,朝堂上不少別的衙門的官員,但凡買不起私人宅邸的,多從光祿寺這里租住。
白長空的這把操作,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半點紕漏來。
李梓心里有一萬句問候白長空女性長輩的話,卻不好意思當眾說出來。
他就是提防著白家的這場婚事有鬼,忙不迭的讓人安排了三百乞巧閣內門弟子,頂替自家的仆役、侍女,準備將自家宅邸打造成一座安全堡壘,確保自己的寶貝小兒子不會出問題。
萬萬沒想到啊,白長空這‘老賊’‘奸猾如斯’,居然給李爾雅和白露另找了一套宅子居住。
而且,這找宅子的借口,還是如此的‘合乎古禮’,李梓一點兒反對的借口都找不出來——以李梓在文教中的身份地位,以他在‘禮法’學術上的份量,他不可能是白長空的對手。
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路邊無數看熱鬧的百姓嘰嘰喳喳的,雜亂的聲浪漸漸拔高。
一排身穿藍色、青色守宮袍的校尉、力士,帶著大群白袍監丁一字兒排開,將街道堵了個結結實實。
在他們身后,是數百名身披重甲,騎著血蹄烏騅的盧仚親衛。
這些親衛一個個橫擔馬槊,放下了精鋼面甲,擺出了一副隨時可能沖鋒陷陣的威嚇架勢。
李爾雅是李梓最寵愛的小兒子,從小嬌生慣養,極擅長舞文弄墨、風花雪月,但是從小和別人面皮都沒紅過,從未有吵過嘴、打過架的。
他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當即一拉韁繩,李爾雅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攔路的守宮監所屬。
白邛氣急敗壞的策騎越過了馬車,馬鞭朝著站在趙夭大門口的盧仚指指點點的放聲呵斥:“盧仚,你這個狼心狗肺的……”
盧仚冷喝了一聲:“掌嘴!”
手持節杖的魚癲虎怪笑一聲,帶起一道狂風狂奔而出,一巴掌抽向了白邛。
年前被女鬼重傷,精氣損耗過度,服用了無數補藥,依舊面皮發青、眼眶發黑,渾身顫巍巍猶如大病垂死的白邛哪里躲得開這一掌?
他還沒罵出來的話,都被魚癲虎掌風逼了回去。
眼看著這一巴掌就要結結實實抽到白邛的臉上,后方一道尖銳的破空聲襲來,白閬策騎追了上來,右手一點,一道指風疾射十幾丈,狠狠點向了魚癲虎的太陽穴。
魚癲虎顧不得抽白邛的耳光,手掌猛地一拍,指風撞在他掌心,‘嘭’的一聲悶響,魚癲虎的身體晃了晃,向后倒退了兩步,駭然看向了面沉如水,策騎緩緩而來的白閬。
事已至此,錯不在我白家,不在為霜身上。”
“你若是,還顧及盧伯父和我父親的一番兄弟之情……”
盧仚粗暴的打斷了白閬的話:“夠了,你接下來的話,我不愛聽,很惡心人,你知道么?”
“你肯定要說,一切都是我盧仚的錯,都是因為我自甘墮落,被監公威逼利誘,受不了榮華富貴的誘惑,加入了閹黨……所以,你白家才被逼無奈退婚的嘛。”
盧仚的聲音很響亮。
跟在后方的那些太學、國子監的讀書人紛紛嘩然。
有人在高呼:“可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天陽公?”
又有人在大聲嚷嚷:“可是‘只有香如故’的盧仚?”
還有人在大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詞不全,不全,天陽公,你何日補全了這絕佳的文字?”
又有一群讀書人順著大街奔了上來,有人近乎瘋癲的大吼:“盧氏瘦金體,盧氏狂草書,盧氏金碑體,天陽公,天陽公,三萬貫潤筆,可否求您三份真跡?”
白長空的臉色,就一點點的陰沉了下去。
墨云樓,盧仚這個文抄公力壓十二賢才的后遺癥,終于一點點的爆發了出來。
白家已經用盡力量抹黑盧仚,但是盧仚硬生生憑著自身實力,在文教弟子中,出了天大的風頭,得了天大的名聲!
無論白長空如何抹黑,他也不可能操控天下所有文教弟子的心。
盧仚,竟然在太學、國子監的學生中,擁有了很是不少的擁躉!
“有辱斯文,這些弟子,不明是非黑白,怕是不堪重用。”一名大賢氣惱的一甩手:“那盧仚,的確有幾分小小文采,那三種字體,也的確驚絕。但是人品如此不堪,就算有幾分才華……大奸大惡之人,越是有才,其危害越甚啊!”
白長空深以為然,他正要點頭附和這位大賢老友的話,突然他渾身一震。
白長空駭然看向了盧仚。
阿虎闖入趙夭宅邸,一擊將大門和院墻轟得粉碎,現在四周又站滿了守宮監所屬,以及盧仚的親衛,更有大群羽林軍包圍了整座宅子。
白長空剛剛一時沒有注意到,隊伍居然走到了趙夭家門口!
看到盧仚站在趙夭家大門前,白長空的呼吸驟然一重,他緩緩策騎上前,越過了自家兩個兒子,瞇著眼看著盧仚:“盧仚,你這是作甚?”
“哦,白大人,我并非有意和你為難。”盧仚笑得很和善,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群監丁就扛著十幾口大箱子走了出來。
‘咚咚’幾聲響,這些大箱子被放在了地上,監丁們掀開了箱蓋,露出了里面滿嘟嘟的金錠、金磚、金元寶,以及填充在金塊之間的金沙、寶石、珍珠等。
四下里,無數百姓和太學、國子監的讀書人嘶聲驚呼。
“光祿寺監事趙夭,涉嫌貪墨,我守宮監得到線人舉報,今日特來抓捕趙夭,順便起出贓款。”盧仚笑呵呵的看著白長空:“耶?聽說,趙夭是您的,學生?”
白長空面不改色的看著盧仚,冷聲道:“白某,沒有這樣的學生。”
人群中,趙夭面無人色的看著被監丁們扛出來的箱子,白長空一句話剛剛說完,趙夭突然一聲嘶吼,腰間的裝飾佩劍‘鏗鏘’一聲出鞘,劍光一旋,他和跟在身邊的兩個兒子,三顆頭顱同時飛起,大片鮮血飛灑一地。
白長空猛地回頭,趙夭和兩個兒子的腦袋,已經‘咕嚕嚕’的掉在了地上亂滾。
四周齊聲嘩然。
有人在高呼:“畏罪自殺,這是沒跑了!”
白長空深深看了一眼趙夭血糊糊的頭顱,緩緩轉過頭來,看著盧仚冷然道:“犯官趙夭,已然畏罪自殺,盧仚,你還不讓開道路?莫非,你真要破壞為霜的婚事?”
盧仚看著三顆頭顱,輕輕的搖了搖頭:“好決斷,嘖,親兒子啊,一下子殺兩個,真是……什么恩德,值得他如此?”
白長空沉默不語,只是看著盧仚。
盧仚嘆了一口氣:“去,把犯官尸身收斂起來……真是喪心病狂,不講究,人家這里嫁孫女呢,非要弄得血糊糊的,多不吉利!”
一群監丁行了過去,所過之處,那些大賢、文士們紛紛避開。
兩三句話的功夫,剛剛還活生生的趙夭父子三人就橫尸當場,這場景,也太慘厲了些。
更有人極度不滿的看著盧仚——一如盧仚所言,人家白長空嫁孫女呢,你逼死了趙夭父子三人,這的確是,太不吉利了。
盧仚看著一臉平靜的白長空,突然笑得無比燦爛:“白大人,今天,還真對不起了。您家的這場婚事,估計,還真要被我攪和了。”
盧仚又朝身后揮了揮手。
兩個小太監就將裝著尸無憂頭顱的木匣子送了上來,順便還送上了那塊代表了九陰教主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