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九年,九月二日。
太后于皇城設宴,天子攜幾名心愛妃子赴宴。
皇城御花園,天高氣爽,滿目美景,天子于宴席上吹奏玉簫,引來高空路過的大雁輕鳴相和。
太后當眾拭淚,指責天子‘不務正業’,以天子之尊,卻‘如伶人,以聲色侍人’!
天子悚然,跪地自辯,太后拂袖,摔杯,痛斥天子。
天子攜愛妃數人,灰溜溜返回九曲苑。
皇城就是一個大篩子,什么消息都瞞不住的。太后在宴席上痛斥天子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鎬京,自然也傳到了正和青柚三女逛街的盧仚這邊。
拎著一個竹皮編織的小籠子,聆聽著里面的綠頭蟈蟈清脆的鳴叫聲,盧仚嘆了一口氣。
“天子是有孝心的,他……一直等著太后和大將軍主動發動呢。”
“話說回來,我現在是真相信,世上真有‘扶弟魔’這種生物!”
‘扶弟魔’?
青柚三女愕然看著盧仚。
“嗯,就是一種,把自家弟弟當做世上最重要的存在,什么丈夫、兒子之類,全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弟弟而徹底放棄的恐怖生靈。”
“這種生靈啊,嘖嘖……”
青柚三女不能理解‘扶弟魔’這個梗兒,但是她們大致知道了盧仚話里話外充斥的對太后和大將軍的不滿之意。
盧仚帶著數萬戰力恐怖的精騎返回鎬京。
更有神醉等十名大能修士,如今正住在九曲苑里。
以大將軍樂武和血河教修士勾勾搭搭的事實,讓神醉他們以‘除魔衛道’的名義,直接出手降服了大將軍,以雷霆萬鈞之勢血洗整個太后母族,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是……這些天,任憑鎬京鬧得滿城風雨,組織了盧仚、盧旲、神醉等人放手清洗的,赫然就是垣這個天子。
這個名聲臭大街的天子呵。
賣官鬻爵。
敲詐朝臣。
驕奢淫逸。
信寵奸臣。
各種狼藉的罪名,頂風臭十八里的天子。
他內心最深處,居然還有這么一抹雪白的柔軟……他,悍然無法主動對自己的母親和舅舅下狠手。
哪怕他已經聞出了不對勁的味道。
哪怕這些年,他兢兢業業的斂財,小心翼翼的組建心腹軍隊,對大將軍樂氏一族布置了無數防范的手段……但是他居然,心軟得不愿意主動出手。
“不過,一個有孝心的天子,總歸比一個殺伐果斷,連親媽和親舅舅都能下死手的天子來的可愛。”盧仚搖晃著蟈蟈籠子,低聲的嘟囔著。
然后,盧仚突然一陣心悸。
他抬起頭來,看向了北方。
在極遠的地方,他感受到了一絲絲血脈的牽扯,一種淡淡的危機感隱隱襲來。
盧仚瞪大了眼睛。
腦海中,三眼神人圖亮起,大片光芒閃爍,在他腦海中凝成了一篇篇古樸的金色文字。
這些天,神醉讓人從大金剛寺的藏經閣中,取了好些佛門的神通秘術出來,一一交給了盧仚。盧仚將這些神通秘術銘記心頭,有空的時候,就花費點心思參悟一二。
如今,很莫名的,這些還沒入門的佛門神通在三眼神人圖的催動下,自然而然的加快了感悟速度,一道道佛門神通精義憑空衍生,迅速和盧仚幾乎凝成實質的神魂靈光相合。
一道道淡淡的因果、命運氣息,在盧仚腦海中浮現。
盧仚的眸子驟然變成了一片淡淡的金色,他看著北邊方向,沉聲道:“我去去就來……那邊,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拎著蟈蟈籠子,盧仚向北面一步邁出。
方寸禪林,一念遁法。
神魂靈光微微搖晃,伴隨著巨量的神魂之力的消耗,盧仚心念到處,他一步就邁出了三萬里。這是佛門至高的心念遁法,意念到處,只要神魂之力足夠,就能破空瞬移,遠比尋常遁光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微微喘了一口氣,盧仚遠比尋常修士強大千萬倍的神魂迅速恢復,喘息間就已經恢復到滿值狀態。
無量歸墟體運轉開來,體內歸墟仙元以五大金剛法相的運轉脈絡,開始全速運轉。
盧仚通體變成了淡金色,身邊有金色火焰噴出,皮膚下大片蓮花和萬字佛印浮現,腦后更隱隱有一輪明光繚繞,整個人都變得和真正的金剛羅漢降世一般。
體內歸墟仙元,迅速轉化為精純龐大的佛力。
盧仚發動的一念遁法,頓時更加契合他此刻的身體和身體內充斥的佛力。
又一步邁出,這一步,盧仚一步踏出了六萬里。
如此他輕輕幾步邁出,就已經走出了大的直轄領地,踏入了北冥州的領地。他再次幾步邁出,就跨過了大半個北冥州,來到了白蟒江南邊數萬里的大草原中。
喊殺聲沖天,無數黑衣黑甲的精銳騎兵唿哨著往來奔走,死死圍住了一個小小的小山包。
小山包上,百多人將一具具尸體壘成了護墻,死死抵擋著四周無數精銳騎兵的沖殺。箭矢如雨一樣落下,扎在那些尸體上發出‘噗噗’的密集聲響。
一波箭矢過后,就有數百騎兵‘嗷嗷’嚎叫著沖上去,悍不畏死的沖上小山包,向厚厚的尸體堆后面的百多人發動亡命的突擊。
一名披散著花白的長發,身軀魁梧的男子左手持槍,右手握刀,帶著百來名漢子往來沖殺,將沖上來的騎兵逐個斬殺當場。
男子手中刀槍無不放出淡淡幽光,槍芒、刀罡呼嘯著橫劈數十丈,看這聲勢,分明是武道辟穴境巔峰大圓滿的實力。修煉至此,只差一步機緣,若是有適合的修煉法門,就能突破熔爐境,順利踏入烈火境。
男子放手砍殺,每擊殺數十名騎兵,就扯著嗓子大吼一聲:“北坵侯,沒卵子的慫貨,敢做不敢當的亂臣賊子,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哈哈哈,當年你們敢作出這樣的事情,怎么就不敢承認呢?”
“藏頭縮尾的,派了這些嘍啰過來,就想要取下我的人頭么?”
“嘿嘿,嘿嘿,不要讓我回去鎬京……否則,你們全都是株連九族,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刀槍齊揮,男子所過之處殘肢斷臂橫飛,血水化為血霧噴濺,一個個精銳騎兵被轟得支離破碎,但是遠處不斷有號角響起,源源不斷的騎兵陰沉著臉,悍不畏死的繼續沖了上來。
男子已經帶著人沖殺了許久,他手中的刀槍已經密布裂痕,揮出的槍芒、刀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的削弱。
但是男子依舊大吼大叫,往來飛撲,帶起一道道殘影,速度快到了極點。
小山包上,百多個漢子在這男子的統轄下,借著地勢,艱難的抵擋著四周源源不斷的騎兵突襲。
從高空俯瞰下去,方圓數十里內,圍住了這個小山包的精銳騎兵起碼有二十萬。
而在更遠的地方,四面八方,方圓千百里內,更多的騎兵正浩浩蕩蕩的朝著這邊匯聚過來。各色衣甲光焰奪目,乍一看去,就好像整個草原都在騷動。
高空中,無數大大小的鷹隼瘋狂飛舞,不斷往來傳遞消息,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距離小山包三十里地,一口小湖旁,幾面掛著狼尾的金色大纛迎風飄舞,幾名衣甲華美,身軀豐腴,養尊處優、氣度不凡的老人,正面皮哆嗦的站在大纛下,呆呆的看著小山包的方向。
“您哪,就好好的在青狼氏族養老,不行么?干嘛又要逃出來?”
“青狼氏族的那群蠢貨、廢物,每年拿我們這么多歲貢,怎么就讓他帶著區區百多人跑了出來?”
“追殺的騎兵,居然還被他們百多人全殲……”
“好啦,好啦,不要抱怨啦……總之,不能讓他回鎬京。否則,以他當年的手段,我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當年的事情,嘿嘿,我們可是做絕了。”
“那盧貅……真是可怕。不過,幸好我們也有異人襄助,否則這一次,我們都要被抄家滅族,一個都跑不掉!”
幾個老人抬起頭,呆呆看著空中。
離地數百丈的空中,盧貅踏著一片水云,正和數百名金盔金甲的魁梧壯漢瘋狂廝殺。
盧貅光著膀子,上半身心口附近的血肉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狀,一團金色的火焰在心臟內燃燒,他揮動鐵槍,每一槍擊出,槍頭都噴出數百丈長的金色槍芒。
那些魁梧壯漢一個個身高一丈六尺開外,身形魁梧,但是動作靈巧飄搖,宛如穿花蝴蝶一般。
仔細看去,這些魁梧壯漢,居然全都是剪紙制成的紙人。
它們圍著盧貅瘋狂的旋轉、劈砍,手中紙質的刀劍帶起道道寒芒快若流風般擊下,盧貅放出的槍芒和這些刀劍撞擊,不斷發出雷鳴般巨響。
戰斗已經持續了不短的時間。
盧貅心口內的金色火焰已經黯淡無光。
他大聲喘息著,渾身汗水被身軀高溫蒸發,化為一團白氣裹住了身軀。
一槍將三名紙人洞穿,三名紙人燃起了淡金色的火焰,盧貅嘶聲怒吼:“邪魔外道,焉敢襲殺大天子……爾等,真個不怕抄家滅族么?”
地面,一支精銳重甲騎兵簇擁著幾個身穿華美長袍的男子。
聽到盧貅的怒吼,一名領頭的男子陰陰一笑:“這天地,變了……天子?嘿嘿,只等我們悟透了祖傳的無上大道,嘿嘿,天子算個屁!”
‘屁’字剛出口,盧仚一步沖進了戰場中。
小山包上,大呼砍殺的男子悶哼了一聲,大臀上驀然中了一箭。
空中,盧貅驚呼,一個俯沖朝著小山包殺了過去。
他顧不得自身防御,幾名紙人沖了上去,刀劍亂劈,發出‘鐺鐺’脆響,在盧貅身上留下了一條又一條淺淺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