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房間空無一人后,陸離正式開始執行醫療計劃。
上杉小姐已經換過一次血了,腳踝、手腕處白色的鱗片隱入皮膚,身體重新趨于柔軟。但龍化的痕跡仍然殘存,黑色的血管依舊在細瓷般的肌膚上凸起。
“血管夾、三角燒瓶……”
陸離依次把采血裝置挪放到操作臺上。
他打開了手提箱,從一堆福澤諭吉中抓住不銹鋼金屬筒,心念一動,瓶口金色的盧恩符文緩緩變淡,擰開了蓋子。
那個黑乎乎的胚胎上下起伏著,就像一個巨大的心臟。
“這次用你的血可能比較多,你不說話我就默認是同意了。”
被封印的胚胎怎么會說話呢?
沒有聽到反對意見,陸離用黑線結扎在胚胎心臟的遠心端,并用血管夾夾在了近心端的動脈處。
咔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好像有人用牙齒咬斷了水靈靈的黃瓜。
陸離用煉金小剪刀在胚胎的動脈壁上剪了一個小口,黑金色的血液經由塑料防血管,流入巨大的滅菌三角燒瓶中。
取血的工作會持續十分鐘左右。
因為上杉小姐需要更換全身的血液,大概需要3.5L純凈的血清,取出的血液經過提純、稀釋、混合……等一系列操作,最終配比大概是十比一。
也就是說,需要讓胚胎流出35L的血液。
幸好這次提供原材料的是尊貴的初代種而不是死侍嬰兒,否則一時間很難收集到足夠多的材料。
“薅初代種羊毛的,目前為止就我一個人吧?”
陸老師心說混血種要是有吉尼斯世界紀錄那種東西,自己的這項工程絕對能排在榜首。
他無聲地笑笑,把早就調制好的‘精神抑制藥劑’倒入三角燒瓶內。
從初代種體內抽出的血液是石油一樣的物質,它們劇烈地跳動著,隱隱還有沸騰的跡象。面對它們,恍惚間能聽到巨龍在耳邊咆哮。
只不過隨著白色藥劑的溶解,像碳酸溶解帶來的氣泡漸漸消失,血液像沒了氣的可樂那樣平靜下來。
說起來也是這個初代種倒霉。
在胚胎發育的階段,它的大腦就被切除了,導致它沒有產生完整的意志。要不然擁有暴虐因子的初代種龍血,可沒有這么容易降服。
漫長的等待后,終于收集到了足夠的血液。
“煉金凝固劑……”陸離又把淡黃色的粉末倒入三角燒瓶。
龍血和人血不同,前者在自然界始終保持液體的狀態,基本不會出現凝血反應。可如果血液不形成膠凍狀,無法析出血清。
過了十秒鐘,龍血開始凝固。
靜置后的血液特別像巨大龜苓膏或者半熟的鴨血塊,還有一股硫化氫氣體的味道。
這次陸老師的拒絕食用菜譜上除了螺類,又新加了兩種東西。
“打開抽風機!”
屋內沒有高智能的語音識別電器,但經過精神活化后,抽風機還是自行運轉起來。
等到強烈的刺激性味道被帶走后,陸離開始用膠頭滴管提取血清,不同于人類血清的淡黃色,它是金色的、蒙蒙有一層光輝的“圣血”。
陸離啟動了心臟復蘇機,將裝滿血清的三角燒瓶倒入血液過濾車的承轉皿中,按下了啟動鍵。
上杉小姐體內的血液被迅速抽出,金色的血清進入她的身體。
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血清在血管內發生了強烈的煉金反應,強大而又純凈的龍血修復著她體內被龍血腐蝕的器官,與新生血液結合的血清迅速降低了龍血比例。
昏睡中的上杉小姐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的眼珠開始無規則的轉動,似乎想從睡夢中醒來。
龍類精神察覺到了危機,它要強行終止這場逆轉反應!
只不過上杉小姐的睫毛顫啊顫,始終沒能睜開雙眼,因為一只手覆在了她的額頭之上。
陸離另一只手以指代筆,在半空中開始勾勒符文。
相互纏繞的金色線條在空氣中延伸,這是精神力實質化的體現,它在半空中分裂又聚合,最終變成了一株茂盛的樹。
無窮無盡的符號隱藏在樹的枝條中,它們循環往復生生不息,每一個符號都是煉金術至高無上的奧義,隨著它們的形成,就連陸離的額頭上都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這是符號與元素的本質,是煉金矩陣。
“最后一步……”
陸離的手指勾勒完成所有的線條后,后退了一步。
他拿出了從奧丁遺跡中獲得的世界樹枝干,用尖端輕輕點了半空中的藤樹花紋,注入了初始的動力。
上杉小姐白皙的皮膚上立刻出現了同樣的紋路,此情此景令人不禁想到工匠給瓷器的粗胚上色,最后光華內斂,一切趨于平靜。
而在她的腦海中,活躍暴躁的龍類精神被煉金矩陣鎮壓了,那些玄奧的符文變成了一座山從天而降,令它永生永世動彈不得。怨毒、金色的瞳孔慢慢熄滅,直到世界末日也不會蘇醒。
“大功告成!”陸離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按下了搖鈴。
這間病床與外界恢復了聯系,在門口守候不停踱步的源稚生見到綠色的指示燈亮起,用忐忑的聲音問:
“怎么樣了?”
“很成功,你們可以進來了。”
大門打開,源稚生飛一樣地跑過來,他的動作迅捷,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像一個幽靈。
醫療小組也怕吵到上杉家主,同樣是躡手躡腳來到儀器旁,上面心電圖還有許許多多生命體征數據。
“降到1以下了……”
“是啊,看樣子是成功了……”
他們小聲地竊竊私語。
“繪梨衣要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在床邊,源稚生小心翼翼地為妹妹掖好被角,頭也不回地問。
“根據藥力推算,大概是早上七點。”
陸離找了一張椅子坐好。
“我在這里等她就好,陸老師你可以先去睡了。”
源稚生一方面是關心,另一方面的情緒他也不知道。
“我沒有時間睡覺。”
“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五個小時,趁著這個時間,我要寫一些煉金術的入門概論給她,記得讓她多加練習。”
源稚生回頭看了他一眼,聽出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你不留在這里嗎?”
“我留在源氏重工干什么?等你們什么時候理清和學院的關系,再把我奉為座上賓吧。”陸離找到了紙筆。
源稚生沉默了。
蛇岐八家和學院的關系依舊不明不白,家族內部的分歧也比較大,只能暫時擱置。算了算時間,校長差不多明早也抵達東京了,他或許應該親自去拜訪一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在上杉小姐的臥室中,只有白檀香燃燒著。
源稚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坐在病床前,思考著蛇岐八家的未來,而陸離正在撰寫煉金術入門的概論。
說起來這也不全是為上杉小姐一人而寫。
等到九月份新生開學,《龍文與煉金術》、《言靈學進階》這兩門課都變成了必修,他負責編撰的課本還遲遲沒有動筆呢。
“差不多完成了。”
外面的晨光微熹,天空泛起了一抹魚肚白,陸離抱著一疊厚厚的文稿遞給源稚生。
“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煉金大師筆記,千萬別弄丟了。”
源稚生看著上面工整的小字,半開玩笑道:“不怕我們也學去嗎?”
“你們?”
陸離輕蔑地看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源稚生,“洗洗睡吧。”
“我就算向整個混血種社會公開筆記,也就副校長能從里面窺見只鱗片爪。愛迪生說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賦’,但百分之一的天賦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假的?”源稚生一臉不信。
陸離拿出文稿最上面的一張,笑得不懷好意:“來,你念出來。”
源稚生在卡塞爾學院念書的時候選修過煉金課,成功獲得了三個學分,并不覺得這些基礎的煉金知識有難度。
他蠕動嘴唇,剛想念出來一個煉金藥劑的配比,可信息進入大腦后文字變成了蛇一樣的字符,根本無法解析。
“怎么會這樣?”
源稚生認得那些漢字,可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類似于考場上的提筆忘字。
要不是接下來能夠正常發聲,他還以為自己啞了呢。
“因為你的天賦不夠。”陸離的笑容更加璀璨了。
他騙了源稚生,日本人的節操他可信不過。這份煉金術是用龍文加密過的,只有特定的精神波動才能解讀。
“繪梨衣有真的有這種天賦?”
源稚生不相信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不,是連生活常識都基本為零的妹妹有這個能耐。
“當然,我是老師,學生的上限在哪里我能不知道嗎?”陸離聳聳肩。
接著他從兜里掏出兩根小木棍扔給源稚生,正是從王將那里繳獲的梆子。
“因為煉金矩陣的緣故,你妹妹不會被這種梆子聲控制了,但你和你那個傻弟弟不一樣,我建議你們出門戴上隔音耳機,這樣就沒有弱點了。”
源稚生怔怔地看著手里的梆子,心說煉金矩陣還有這種效果?這種東西不應該給我們兄弟一人植入一個嗎?
不過看到任何時刻都是神采奕奕的陸離,此刻也是哈欠連天,臉上的倦容怎么也遮蓋不住,源稚生也沒有厚著臉皮開口。
“如果你想見到你真正的弟弟,就敲響梆子把他喚醒。”
“我……我不會。”源稚生慢吞吞地說出這幾個字。
“不會?剛才我不是教給你怎么用精神瀏覽王將的記憶了嗎?”陸離瞪大眼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這和敲梆子有什么關系嗎?”
陸離扶著額頭,“你怎么比路明非還笨啊……王將的記憶中不是有敲梆子的全過程嗎?你聽一遍不會,聽一百遍、一千遍還能不會嗎?”
源稚生恍然大悟。
“最后一件事,我在王將的記憶中看到了猛鬼眾與你們都在進行地下勘測,這是為了什么?”陸離明知故問。
“橘政宗曾經懷疑圣骸有可能離開神葬所,所以一直命令蛇岐八家在全日本境內進行地下勘測。原來我以為他是未雨綢繆,現在來看,他早就知道圣骸蘇醒離開了高天原,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躲藏著。”
“那我的建議是你們增加鉆探深度,因為四島曾經被海水多次淹沒,增加到300米,說不定會有意外突破。”
“根據我在高天原深處見到的水道圖推測,藏骸之井極有可能在富士山附近,你們的重心可以放在那里。”
陸離已經打點好行裝,拎著手提箱準備離開。
“我知道了。”
源稚生緩緩地說,他真心實意地對著那個背影鞠了一躬,“再見,陸老師。”
“別用那種永別的語氣跟我說話。”
陸離不以為然地擺擺手,“當你們找到圣骸的時候,就是我們見面的一刻。赫爾佐格不可能放棄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他的死,才是我們日本之行的終點。”
腳步聲漸漸遠去,只留下源稚生一人望著空空如也的長廊發呆。
五十五分鐘以后,源稚生放下手中的牛奶盒,兄妹間似乎有心靈感應,他望向繪梨衣,這個沉睡的女孩緩緩睜開眼睛。
兩人隔空相望。
屋外的陽光依舊照不進來,白檀香已經燃燒到底,一切仿佛還是老樣子,什么都沒有改變。
“早上好,繪梨衣。”源稚生輕聲說。
上杉小姐的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似乎不明白哥哥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接著她在枕邊尋找紙筆,想要回應那一聲“早上好”。
源稚生微微搖頭,微笑著看她:“繪梨衣,你的病已經治好了,可以肆無忌憚地開口說話了。”
上杉小姐的眼睛微微發亮,原本她那雙深紅色的漂亮瞳孔總是浮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給人一種冷漠與疏遠。
可現在這層霧氣消失,瞳孔變得正常了。
“早……上……好……”
她猶猶豫豫,在源稚生鼓勵以及肯定的目光中才慢吞吞地打招呼,清澈的聲音如山泉一樣甜美。
沒有死亡的命令,沒有森嚴古奧的規則,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對自己的家人打招呼。
“早上好!早上好!”
上杉小姐似乎也意識到了,她的興奮不亞于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像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又像一個復讀機,始終重復著這一聲普通的問候。
源稚生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他用哽咽的語氣說:“繪梨衣,以后你就不用住在這里了……”
妹妹終于擺脫可悲的命運了,源稚生由衷地為她高興。
只不過源稚生始終沒有聽到妹妹叫自己一聲哥哥,上杉小姐歪著頭問他:
“teacher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