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蔻兒……又見面了。”
黑影緩緩直起身,面對猶如山岳的軀體,她卻一點也不顯得渺小,語氣輕盈到像是有人演奏風琴:
“千年的時光過去,你和我還活著,還能見到彼此的身影。我能聽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還能與你舉起戰旗重新征服這個世界,很好。”
溫柔的語氣最后轉變為肅穆,仿佛吟游詩人正在頌念古老的史詩與誓言——倘若她先前沒有那么狼狽的話,的確是最完美的重逢。
“殿下,您……還是走吧。”
絲蔻兒一向威武且雄渾的聲音特別低,垂下頭就像驕傲的孩子犯錯面對自己的母親,“我是個失敗者,不值得您以身犯險。”
這句話說得沒錯。
龍類的四肢全部被銘刻盧恩符文的鐵鏈束縛在墻中,這是巨大的言靈之陣,封禁了它全部的力量。何況七柄由青銅與火之王諾頓親自打造的煉金術極致武器紛紛嵌入地面,如祭壇般將絲蔻兒圍在中心,罪與罰的領域絕無突破的可能。
這才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囚籠,倘若龍骨十字封在‘湮沒之井’,也必定是這個待遇,絕無有人可以不知不覺地帶走。
“安靜,絲蔻兒。”黑影的聲音多了一絲冷厲,“冰窖底層的領域我都能輕易突破,何況這個微不足道的陣法?”
她發言時威儀十足,仿佛云端上的神祇下達諭令,口含天憲,根本不許允許別人反對,因為這是既定的事實。
在沒有見到陸離之前,絲蔻兒的確認為耶夢加得陛下是無所不能的主宰,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抗拒她的權與力。可那個男人終究不同,他不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物,無需聽從王的號令。
“諾頓,你真的死了嗎?”黑影盯著七把嵌入地面的刀劍,“我仍記得你用火焰將這個世界化作煉獄,蘇醒吧,燭龍的偉力!”
她高高舉起手腕,任由鮮血如柱般淌下。
近代煉金術的奠基人、初代尼古拉斯·弗拉梅爾導師曾經說過——龍類是天然的煉金術材料。尤其是龍類的骨骼與血肉,在遠古時期龍類不需要收集材料就能動用強大的煉金術,因為它們本身就是最強大的煉金術。
何況四大君主當中的大地與山之王,她的血液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煉金材料之一。
這些血液進入地面后并沒有消失,而是懸浮在上空迅速變成了若干個細小的符文。在看不見的力量驅使下,它們紛紛落在七把武器的刀柄上,在原罪符文上暈開,徹底涂抹了艷麗的色彩。
“諾頓!”
隨著一聲高喝,預想當中的符文沒有發生任何異變,沒有滔天的火焰彌漫,那些原罪符號反而汲取了所有的血液,完整地吸收了其中的力量。
烏金色的脊上呈現著朦朧的紅色,整個空間內言靈之陣的壓迫更加強大,令黑影本就十不存一的力量銳減,在氣息上只與次代種相仿。
“原來你真的死了,連烙印都被抹除了。”
黑影的聲音中有一絲感傷以及萎靡,她浪費了如此之多的血液,不僅沒有破除掉罪與罰的領域,反而滋養了這些刀劍。
“殿下……”絲蔻兒巨大的龍瞳中多了些許不忍。
它無法不擔憂自己的君主,在巨大的言靈之陣與領域的壓制下,堂堂的次代種只能像貓咪般溫順。
不,連貓咪都不如,貓咪生氣了才能懲罰自己的鏟屎官,用利爪撓人或者用牙齒咬人。可它連這些都做不到,甚至連嘶吼的颶風都被無情地剝奪。
至于尊貴的大地與山之王,也被壓制到只有次代種的水準,那些血液中蘊含著十分強大的精神,失去后哪怕是龍王都會虛弱一段時間。
“已經料到這一點了嗎?”黑影沒有看向自己的下屬,而是冷眼看著那些嗜血的刀劍,“這么喜歡我的血液,那就讓你們享用個夠!”
她更加迅猛地用力,強行逼迫自己身體內所有的血液從傷口中射出,包括自己心室內流淌的血液。強大的混血種可以在血液抽干后繼續生存一段時間,龍王的軀體更是讓這個時間無限延長!
淋漓的鮮血潑灑在半空,如同古代書法大家潑墨的美感,粘稠猩紅而又泛著金光的血液如大雨傾盆,盡數落在這套刀劍之上。
七柄制式不同的武器發出了強烈的喘息聲,它們貪婪地吸食著這些血液,漸漸表面凝上了一層厚厚的血霧。七宗罪本來就是為了誅殺龍王而生,吞噬這些蘊含力量的血液是銘刻在核心的本能。
只不過隨著吸食的時間變長,那層血霧越來越厚,漸漸蓋過了烏金色的光澤。隨著一聲清脆的爆響,那些血液凌空爆開,血霧徹底讓罪與罰之內化作紅色的世界!
領域被短暫的解除了,這些武器吞噬已經到達了飽和,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消化。
再也沒有障礙阻攔黑影了,她慢慢進入那個可以封禁一切的圓,漫步在刀劍之中,伸出一只手,輕輕與絲蔻兒的利爪相碰。
“擁抱你的感覺,真好。”黑影輕聲說。
可惜龍類的頸部仍然被煉金鎖鏈捆住,無法低下頭輕輕蹭著君主的腳。在這處空間內,總共有三層煉金矩陣,戒律之陣基本可以無視(耶夢加得不打算動用言靈的力量),罪與罰的領域被短暫的破除,只剩下束縛軀體的煉金鎖鏈。
正當耶夢加得準備用利爪斬斷這些鎖鏈時,大門無聲地開啟,一個輕佻的聲音門口飄過來:
“哎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黑影與巨龍分開,冷冷地回頭,那是個魁梧的男人,頭頂上套著一個可笑的炸雞紙袋,渾身上下的肌膚全部泛著青銅的顏色,完美的線條令世界健美先生施瓦辛格都自愧不如。
“青銅御座?”黑影微微皺眉,“你是芬格爾?”
“芬格爾竟然能被尊貴的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記住,真是不勝的榮幸。”炸雞先生說,“不過光憑青銅御座這個言靈就認定一個人,是不是太武斷了一點?這又不是什么稀有的言靈。”
黑影沉默了一瞬,這個人是不是芬格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的防御系統對他失效,他是大搖大擺從門外走進來的。
“你以為能阻止我?”沉默片刻后,她說。
“如果是正常的情況面對大地與山之王,我肯定是撒腿就跑,怎么敢正眼看您呢?”炸雞先生的聲音明快又迅速,不難想象被紙袋套著的臉上是如何得意的神色。
“可這里是卡塞爾學院,是冰窖,你能發揮出幾層的力量?”
黑影渾身上下的鱗片發出了密集的聲音,那是正在扣合發出的巨響。根據卡塞爾學院對龍類的理論研究,這代表著發怒,也是全力出手的征兆。
顯然是被對方激怒了。
“我明白了,你是來找死的!”
“NO!NO!NO!”炸雞先生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你想放走這個大家伙,我們說什么都要打一架。不止是我來阻止你,還有另外一個人。”
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慢慢進入兩人視野的是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身姿挺拔,耀眼的黃金瞳冷酷又犀利。隨著他的進入,屋內的溫度快速升高,空氣扭曲,蒸騰的氣浪撲面而來。
言靈·君焰的領域已經開啟,來人是唯一沒有遮住面孔,整個卡塞爾學院都認識的那張臉——楚子航。
他提著黑色的獵刀,是從隔壁的貯藏室隨便找到的,用來充當自己的武器。
氣氛忽然變得有點詭異。
楚子航默默地盯著兩個入侵者,三人呈犄角之勢,一時間竟然都在原地沒有動。
獅心會會長本來正在隔壁探病,他沒有說話,只是想和自己的父親安靜地度過幾個小時。正當結束準備離開之際,忽然看到隔壁房間的大門被打開了,黑色的身影恰好消失。他聽到了兩個人正在交談,其中還涉及‘大地與山之王’這種敏感的信息。
楚子航第一時間掏出手機準備向學院匯報,可不知道什么緣故,他手機的信號包括緊急情況的按鈴全部失去了作用,就連諾瑪都離開了這間屋子。
仿佛有人故意阻止消息泄露一樣。
無奈之下,他只好提刀迎戰入侵者,免得發生意外。
“先說好,我不是你的敵人。”炸雞先生明顯是一個雞賊的家伙,他側頭望向楚子航,“我和你的目的一樣,都是為了阻止有人放出這個大家伙。能在這樣的煉金矩陣中還保留著如此可觀的力量,只有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
“結盟嗎?”楚子航點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請求。
對于入侵卡塞爾學院的人,毫無疑問與學生的立場是相悖的。可無論炸雞先生的目的是什么,在疑似龍王的目標面前,一切都是可以擱置、商議的。
“一只螞蟻變成了兩只螞蟻,有什么區別?”黑影不屑地笑,空氣里的殺氣緊繃,一時間到達極限。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在黑暗中忽然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今天這里真熱鬧,我猜都能斗地主,或者打麻將了。”
殺機瞬間消散,黑影表面的霧氣微微顫抖,就連楚子航那張波瀾不驚的臉都抽動一下。因為聲音的主人他們都很熟悉,在這座學院,只有一個人能發出這般溫順的聲音。
陸離!
沉重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越來越近,逐漸走進了三人可以通過黃金瞳可以直視的范圍,出人意料的,那并不是前往非洲某個部落的陸離,而是學院內鼎鼎大名的煉金生命‘天行者’號。
聲音是從機械的下顎中傳出,看樣子是事先錄制的音頻。
“我猜來人是耶夢加得,給你個機會,你獨自離開我可以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溫潤的聲音繼續播放。
“一個煉金生命就想嚇到我?”
黑影冷冷地說著,內心遠沒有表面上那樣風平浪靜。在她的感知中,炸雞先生尚未進入之前,這間囚室只有絲蔻兒和她自己,是什么時候……用什么樣的手段隱藏了自己?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恐怖的波動瞬間席卷開來,那是山岳崩塌的氣勢,地面開始劇烈的顫動,細碎的塵埃在空中漂浮,猶如金屬被磁化。
與此同時,巨大的溶洞空間忽然亮如白晝,來源于所有銘刻在墻壁上的符文,它們點綴在穹頂,如漫天星辰排布在夜空。
一個新的領域正在抑制這種恐怖的擴張,劇烈的抖動才緩緩停息,壓在楚子航與炸雞先生胸口的氣勢才漸漸平復。
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見到了驚駭。
倘若沒有這座言靈之陣的加持,沒有戒律束縛這位恐怖的龍王,恐怕這處溶洞已經毀于一旦。他們面對虛弱至極且層層被壓制的龍王尚且如此,無法想象她的全盛時期是如何強大的存在。
“言靈之陣被激發了……”天行者號的擴音器當中傳來陸離的聲音,“看來你是拒絕了我的提議啊。”
“廢話少說!受死!”
顫動雖然停止,這代表著言靈·大地之心無法使用,但那些懸浮的塵埃依舊通過某種煉金術組成了巨大的鐮刀。雖然由巖石的碎屑構成,但是沒有人會質疑它的威力。
死神之鐮隨著黑影的躍起彌漫著死亡的氣息,斬向煉金生命的頭頂。
這是最危險的敵人,相比于炸雞先生與楚子航,天行者號才是她最大的威脅。
自從那一句話以后,天行者號就陷入了沉默中,他本來就不具備交談的功能,陸離的錄音播放機制則來源于巖洞言靈之陣的反饋。當入侵者破除‘罪與罰’之后,天行者號就會蘇醒,當它準備動用言靈之后,相應的語音就會播放,不過只有寥寥數語。
既然語言沒能逼退入侵者,只能通過戰斗令她離開。
隨著長長的一聲呼吸,天行者號表面肌膚的紋路亮起,他是陸離以《星球大戰》的阿納金為原型,渾身上下都套在黑袍中,面具上唯一的瞳孔也亮起金色的光澤。
戰斗本能開啟,他原地躍起,面對從天而降的撲殺毫不畏懼,英勇的姿態好像振翅的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