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陸離教授的辦公室。
六股升騰的熱氣從骨瓷杯中裊裊冒出,淺淺的紅色在杯中蕩漾。
這是獨特的蘇丹紅茶,除了羅納德·唐以外沒有人不對它交口稱贊——因為這廝總喜歡用‘蘇丹紅/茶’的方式斷句,認為這是某種化學添加劑沖泡的茶水,打死也不喝第二杯。
不過眼下的前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想喝也沒有資格,這是陸離教授及其被指導學生的專屬茶話會。
“我把你們叫到這里來,你們猜是為了什么?”陸離端著骨瓷杯,笑著對眾人說。
“不知道,反正應該不是什么好事……”有人扶額嘆息。
說話的人正是卡塞爾學院S級學員路明非,他蔫頭耷拉腦有點萎靡不振。再好喝的茶喝多了也沒味,何況這次茶話會發生在卡塞爾學院難得的假期。
期中考試結束以后,全校放了三天的假,他們終于擁有自由活動的時間,甚至允許離開校園享受不多的愉快時光。路明非已經和羅納德·唐約好了要乘坐‘灰狗’巴士游覽芝加哥,結果不等出發就被一封短信緊急征召了。
“錯了。”陸離搖搖頭,“這次是好事,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會羨慕死你們幾個。”
路明非一聽就來了精神,難道陸老師大發善心決定要帶著他們幾個公費出去旅游了?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他連忙在心中制定計劃,把幾個與老唐商量但是因為拮據的錢包而放棄的景點重新提上日程。
“是旅游么?我倒是有幾個推薦的好去處!”他從來都沒有把眼睛睜得這么大。
“說是旅游也沒有什么錯,不過地點恐怕不能由你們選擇。”陸離說。
路明非的興致勃勃被減弱了一點,但也無傷大雅。無非就是從隨意窮游變成了跟團富游嘛,他還是蠻相信陸老師的品味的,更相信陸老師錢包里面的富蘭克林鈔票。
“那我們都去什么地方?”路明非摩拳擦掌,“我聽說芝加哥最近溫度很高,出門需要帶遮陽傘!”
陸離不想追究他的學生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愛臭美的家伙,慢吞吞地放下茶杯,緩緩說出行程安排:
“你們可以參觀動物園、植物園、水族館、金字塔,除此之外還有占卜與奇跡!”
前三個地點學生們都沒有什么興趣,稀松平常在哪個國家都能看到。對于占卜的興趣也不多,多半是景點糊弄人的東西。
但是最后一個地點吊足了胃口,能被陸離稱作‘奇跡’的地方,那必然是一個宏偉的建筑!起碼也得是古巴比倫空中花園那個層次的。
“時間會不會有些不夠?”阿卡杜拉·阿巴斯委婉地提出建議,“只有三天的假期,這場旅行聽起來要橫跨兩個大洋。”
“時間足夠,因為我們旅行的地點就在卡塞爾學院。”陸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心,“準確的說,是冰窖。”
“冰窖?”
“冰窖!”
“冰窖?!”
疑問與驚嘆的聲音從三個學生嘴里吐出。
使用疑問語氣的是路明非,他瞪大雙眼,顯然好端端的旅行變成了卡塞爾學院地下一日游;使用驚嘆語氣的則是阿卡杜拉·阿巴斯,那雙墨綠色的瞳孔緊緊縮起,顯然明白這兩個字的重要性;雙重語氣的使用者則是夏彌,她集合了兩位師兄弟的情緒。
沉默如零也稍稍挑動眉梢,只有上杉繪梨衣咔哧咔哧地吃著玫瑰松餅,一臉的漠不關心。
“我要是離你們近一點,耳膜都要被震穿了。”陸離佯裝扣了扣耳洞,“就是冰窖,你們怎么這么大的反應?”
“可是冰窖不是不允許學生進入嗎?”路明非問,他去過幾次,那里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生機,鬼才相信有什么植物園與偉大的奇跡呢。
阿卡杜拉·阿巴斯也是點點頭,不明白為什么要去那里。
“因為我要出一次任務。”陸離說,“當然具體的內容要對你們保密,可能會出去很長時間,也有可能會回不來了。”
這句話說完之后,屋內短暫地靜了一瞬。五個圍繞辦公桌的人影都停住了呼吸,靜到能聽見屋頂上秋風掃落葉的聲音。
這一刻氣氛變得有些詭秘,首先是陸離的那番話看起來沒有什么因果關系——您老人家要出任務,和我們去冰窖參觀有什么關系?再有就是,什么樣危險的任務能讓天下無敵的陸老師如此悲觀?莫非是黑王尼德霍格蘇醒了?
“有點懵是不是,聽我慢慢跟你們解釋。”陸離用眼神示意那雙有些急迫的瑰紅色眼睛鎮定,“只能說這次任務與龍族有關,尤其是奧丁,我要去揭露一份陰謀,絲毫不亞于‘混血種顛覆’計劃的危險。”
“當然有可能很順利,也有可能失敗。”
平穩的語氣漸漸讓緊張的幾個人松懈下來,陸離盯著杯中茶水溢出來的熱氣,輕聲說:
“總之我要出去一段不短的時間,但是離開前,我想到了一件事。你們成為我的學生兩個多月了,還沒有從我這里學到真本事吧?”
這完全是自謙的說法。
上杉小姐從一個病秧子被治好了,心智正在慢慢成熟;路明非從怯懦的小白兔進化成混血種的明日之星,改造很成功;阿卡杜拉·阿巴斯的體能從根本上得到了改變,兼具智慧與勇氣;零對于鏡瞳的掌握也有更深層次的理解,甚至能長時間復制一個言靈;至于夏彌……她批改論文和寫論文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學會了最難的時間管理(指邊熬粥邊批論文)。
不過陸離想要說表達的,是他最強大的煉金術。
“我這個人沒什么特長,對于煉金術恰恰懂得一些皮毛。但是仔細回想,我還沒有教給你們任何秘傳的煉金術。”陸離嘆息,“倘若我回不來了,我的這身本事不就失傳了嗎?你們也白白成為我的學生了。”
說到這里他將目光對準夏彌,“尤其是夏彌同學,我的得力助手,肩負了如此繁重的任務,只領到了微不足道的薪水。”
提起這件事夏彌本來還是有點怨氣的,但是被公然說出來,那些怨氣蕩然無存,還有點不好意思:
“教授給我批論文的工資還是挺高的。”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teacher,這么危險不去不行嗎?”上杉小姐接著說,她以掌若刀,分明是發動審判的動作,“或者我和你一起去。”
“對啊,這么危險,去的人多一點不就行了么。”路明非連忙拍著胸脯保證。
這場茶話會聽著總像是‘白帝城托孤’,他可不想失去陸老師,永遠也不想。
“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不過說實話多去一個人還可能是我的負擔。”陸離爽朗地笑,“說不定我沒死,倒是因為保護你們而陣亡了呢?我可不想自己的照片掛在英靈殿的墻壁上,下面寫著我的生卒年和光榮履歷。”
幾個人都被這個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
“好了,這只是一個可能,又不一定會真的發生。”陸離拍拍手掌,清脆的聲音讓五位學生的思緒回到現實,“接著說一說為什么要讓你們去冰窖吧。”
“相信你們都知道前些天冰窖被入侵的這件事,我回來之后重新修繕了冰窖,讓最底層以及倒數第二層變成了煉金術上的‘奇跡’,可謂聚集了我畢生心血。我又沒時間寫一本《煉金術大全》來,只能讓你們觀摩這次‘奇跡’來學會我的煉金術。”
路明非心說陸老師真有本事,繞了這么大一圈竟然能圓上,說話只是一門藝術。
“不過你們雖然是我的學生,我也是厚著臉皮才向校長申請了半天冰窖對你們的權限,時間緊迫,你們能學會多少就要憑借自己的本事了。”陸離淡淡地說,“相信你們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對不對?”
五位學生全部嚴肅地點頭。
“保證完成任務!煉金術歷史上的奇跡唉!”夏彌瞪大眼睛,裝模作樣地行了個軍禮。
她滿臉無不是期待與向往,心中還有竊喜。
“陸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路明非再次拍著胸脯保證。這就像劍客就機會一覽《獨孤九劍》的無上奧義,哪怕只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傳出去也足以讓別的俠客羨慕死。
卡塞爾學院就是一個江湖,他們這些學生就是浪蕩在江湖上的少俠與女俠,被陸離號稱‘奇跡’煉金術的無疑是能引動腥風血雨的武學秘籍,何況允許進入冰窖本身就是莫大的榮譽。
“教授,為什么不寫一本《煉金術大全》出來呢?”臨出發前,綠眸的阿卡杜拉·阿巴斯輕聲問。
正在整理衣襟的學生們動作一僵,紛紛望向正在啜飲杯中為數不多茶水的陸離。
年輕的教授將骨瓷杯緩緩平放在桌面上,一邊整理米色的格子領帶一邊回答:
“煉金術這種東西……說白了靠天賦,天賦不夠的人哪怕是將上面的文字倒背如流,也沒辦法復原。何況我掌握的煉金術都是禁忌的法門,如果留下記載很可能對后世留下難以預估的破壞。”
“要知道力量并無好壞之分,人心則有善惡。”陸離的眼神在幾位學生的身上掃視,“你們都是好孩子,我放心你們,但并不代表放心所有人。”
這番充滿哲理的解釋包含著對幾位學生的信任,他們幾乎要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對這位年輕的教授信賴到無以復加。
只不過他們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上看這樣簡單。
路明非就是其中一個,他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隱隱感覺到大事不妙——陸老師平常不會這么露骨的夸贊,他是個含蓄且內斂的人。今日一反常態,真有可能是那次該死的任務太過危險。
這讓他想到一句并不算太恰當的形容——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只不過他也不好說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給這位老師祈福,祝他吉人自有天相。
隨著窸窸窣窣的起身聲,六人離開了這間古樸的辦公室,在陸離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前往校長辦公室。昂熱就在三層的辦公桌前,穿著那身萬年不變的黑西服,戴著考究的玳瑁無框眼鏡,正在審視某份文件。
對于這群人的到來,校長只是簡單的寒暄了一下,說一些‘希望有機會邀請你們來到我的辦公室喝茶’之類的客套話,然后拉開抽屜,按下了那個特別像總統辦公室核彈發射器的紅色按鈕。
完成這一切后,校長拿走了桌上的文件,笑著揮手走到樓梯口。
幾個學生還未明白校長為什么要離開,腳下傳來的晃動打破了他們的疑問,六人隨著那張巨大的古董辦公桌以及名貴的酒柜陷入黑暗。
頂樓的天窗下,金色的陽光也無法穿透幽深的黑暗,巨大的辦公室變成了一個窖井,陰冷的風從地心深處傳出,伴隨著電梯運行的轟隆聲,嚇跑了屋頂那些抱著堅果的松鼠。
“我說……反正你也沒地方待著,要不要陪我下來喝杯酒?”
校長聽到了門外慵懶的腳步聲,片刻后辦公室一樓的大門探出一張依稀可見美男子面貌的臉。守夜人今天戴著寬沿的帽子,重新穿上了牛仔襯衣與修身的褲子,看起來和西部片里的牛仔沒什么區別。
當然,這個前提是忽略了他肥胖的肚子與手里拎著的半瓶白蘭地。
“好吧,反正我的酒柜也被帶下去了。”校長說。
兩人隨意地坐在一樓大廳里,舉杯對飲。兩三杯酒下肚,喝得醉醺醺的守夜人忽然說,“那件事你應該向我交代了吧?”
“什么事?”昂熱的手一僵,弗拉梅爾很少這樣正經過。
“關于陸離是你私生子這件事。”守夜人語出驚人。
“喂!你可別瞎說!你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嗎?我可沒有這種私生子!”昂熱連忙糾正,本來他對老友的評價因為那張嚴肅的臉上升了不少,現在又跌落到谷底了。
“也就是說你真有私生子了?和誰的?是不是路明非?”守夜人嬉皮笑臉的又問。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么?”昂熱無奈地扶額,他怎么盡認識一些不著調的人?龐貝是一個,弗拉梅爾又是一個……
守夜人咕咚咕咚灌了滿滿一大口白蘭地,有些可惜地挑眉:“陸離不是……路明非也不是……他們都不是,莫非是那個阿卡杜拉·阿巴斯?要不然你怎么會允許這幾個學生進入冰窖呢?”
“你怎么不懷疑夏彌或者零是我的私生女呢?”昂熱也開了一句玩笑,旋即正色道:“我開放冰窖的權限,當然是為了配合陸離。”
“那小子又要干什么?打算殺掉哪頭龍王?”
“我不知道,但你對他應該了解,他是個懂分寸的人,讓我開啟冰窖半日權限的原因絕對不是無理取鬧。”昂熱稍稍停頓,“我猜是釣魚。”
“釣魚?”守夜人拉長了音調,這應該和他在互聯網上看到的那群空軍佬,應該不是一個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