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正在緩緩減速。
在車廂內的詢問并沒有得到回答,陸離也沒有持續追問下去,眉心傳來的刺痛讓他隱約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只是不知道是誰罷了。之后的一段時間,他全在閉目養神。
車門開了,依舊是如同來時的沉重聲響,一只腳邁入月臺。破舊的水泥地上到處都是從墻壁上掉落的白灰,在白熾燈刺眼的光芒下,另一只腳也在這里站定。
這里空無一人,在白熾燈下就是等待乘客的荷官,她披著暗褐色的麻布,并不是人,而是生得九頭的鐮鼬女王。
鐮鼬大多是群居性的雄性風妖,很少會有雌性。但一個游蕩的種群能夠出現繁衍后代的雌性,必然是被尊為‘女王’一樣的存在,其地位類似于蟻后。
陸離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從荷官的身上收回,她腳下那副尚未拆封的撲克牌更是連看都沒有看。要是這位荷官是某些影視資源上面飄過的‘美女荷官在線發牌’,他還說不定會多看幾眼,這個模樣看多了只會倒胃口。
年輕的教授思考片刻,轉身跳下月臺,精致的鞋面落地在枕木上蕩起了厚厚的一層灰塵,漸漸消失在幽深的隧道中。
“我去,看來他的牌技真不怎么好。”CBD商務區頂層的辦公大樓中,蘇恩曦通過月臺上的監控攝像頭看到了這項舉動,忍不住扶額嘆息。
“他該不會想著嘗試從福壽嶺站走到高井站去吧?”
“徒勞之功罷了。”酒德麻衣說,“這座尼伯龍根是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依據神話當中的米諾斯迷宮建立而成,是煉金術迷宮。就算陸離的煉金術再優秀,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勘測、破解。我估計沒有十天、八天的根本無法結束,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按照規則行事,這樣前進的幾率更大一點。”
她眺望著監控錄像中空無一人的月臺,那個瘦削的背影越來越遠,漸漸連腳步聲都聽不到了,只有類似地下水流動的嘩嘩聲。
“你看著吧,當他嘗試幾次發現走不到高嶺站之后,就會乖乖安靜下來打牌了。”
酒德麻衣的推論似乎正在變成現實,大約十分鐘后,陸離一深一淺的背影重新出現在監控錄像中。他一直向西行走,確信自己沒有迷失方向,卻又轉回了原地。
“莫比烏斯環?”陸離在鐵軌的枕木上抬起頭,正好對上鐮鼬女皇的十八只眼睛。亮金色的瞳孔全部鎖定了自己,目不斜視。
他輕輕一躍重新回到月臺之上,微微低下頭,思考。
經過剛才的嘗試,他大致明白了這個空間的規則,是一個莫比烏斯環,看似一直往前方行走,只不過環狀的路始終會讓他回到原地。自從進入福壽嶺車站之后,這個迷宮已經啟動,沒有完成設立的條件只會一直往復,無法找到出路。
“我想想……”陸離的目光不斷在那副尚未拆封的撲克牌上面游離。
他不愿意和荷官來一場比賽,首先是他的牌技并不怎么精湛,煉金術是操控元素的偉大奇跡,并不能起到‘特異功能’那種抹牌、變牌的效果。
其次是并不愿意浪費時間,他在獵人網站用加密語言書寫的懸賞任務已經發布,相信卡塞爾學院最晚明天就會抵達,他可不想和路明非或者楚子航一起打德州撲克,時間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如果夏彌要去看她的哥哥……難道也要和荷官打牌贏得足夠的籌碼?”這個念頭忽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答案是否定的。
這個腦殘至極的法則顯然對于建立者是不適用的,身為迷宮的建造者她應該留下了一條特殊的法則,專供自己或者手下海蒂使用。
想到這,他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向鐮鼬女皇走去,眼中閃著得意、睿智的光芒。
“等等……他要干什么?”蘇恩曦看著監控錄像的畫面,忽然提高音量。
“反正不是打牌,因為沒有人會拿著永恒之槍岡格尼爾去打牌。”酒德麻衣驚嘆,“他這招是和誰學的?楚子航么?我總感覺他要砍下鐮鼬女皇的腦袋說‘你作弊試試’!”
“你的吐槽是跟誰學的?小白兔一號嗎?”蘇恩曦咧著嘴,“你剛才說這一座類似米諾斯的煉金迷宮?也就是說,鐮鼬女皇就是‘米諾陶洛斯’?”
沙發上看著監控錄像的兩個女孩面面相覷地對視,她們紛紛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驚愕,顯然是想到一塊去了。
“米諾陶諾斯可不好殺,何況這個尼伯龍根內……”酒德麻衣低低的嘆息。
神話中米諾斯迷宮的看門人是牛頭人身的‘米諾陶洛斯’,進入迷宮的人除非達成那條唯一能夠逃脫的規則外,就是殺掉迷宮的看門人。但這是一項偉大的壯舉,神話中只有希臘王子忒修斯做到了。
“要不要快捷一點,你直接給我開門,省得我浪費時間?”屏幕中傳出的聲音讓兩人從驚愕的狀態蘇醒。
陸離在靠近的過程中取出了那柄恐怖的岡格尼爾,正好指著鐮鼬女皇的心臟,她的九根頸椎彎曲在一起,就像蛇窟里正在爭奪食物的蛇。
面對撲面而來的殺氣,鐮鼬女皇其中的一個頭蓋骨開始工作,審視的目光從下至上,最后無視了威脅,令一個頭蓋骨扭曲到身后,從那件亞麻色的披風后面銜著一枚古銅色的籌碼甩給他。
古銅色的籌碼是這里最便宜的籌碼,代表著根本沒有絕望。荷官被賦予了審視來者心情的情緒,絕望是這里的籌碼,來到這里的人從來沒有不絕望的。可陸離偏偏是零,但為了規則可以延續,哪怕沒有籌碼荷官也必須換一個給他。
“交易失敗嗎?真抱歉。”
陸離將岡格尼爾輕輕刺入鐮鼬女皇的胸膛,死氣瞬間彌漫猙獰的身軀,看不見的命運紡織線被斬斷,它化作了一抔黃土。
面對那群四散的塵埃,陸離左手在半空畫圓,一株青色的樹將塵埃一一吸附,逐漸由虛轉實,荷官再度被賦予了實體。十八只金色的眼睛同時睜開,亮金色的眸子中有閃爍的線條正在勾勒。
“果然在這里。”陸離淡淡地笑。
他找到了煉金迷宮的破綻,也是建造者留下的隱秘通道。這是一個開關,只需要重寫煉金方程式,將自已識別為可以進入的目標就好。
完成一切后,那株茂密的樹影在半空中炸開,古銅色的塵埃隨風飄蕩,轉眼編織成新的紋路。
在他的背后,熾熱的蒸汽射燈刺破黑暗,銹跡斑斑的列車以極快的速度逼近,鐵軌上的枕木震動,碎石橫飛。青色的雨水從穹頂滴落,很快被極高的溫度蒸發。巨大的動能漸漸減弱,折頁鐵門在福壽嶺站的月臺緩緩拉開。
陸離沒有任何猶豫地跳上列車,大門吱呀吱呀地閉合,重新駛入黑暗,帶向他走進此行終點的高井站。
“這也太草率了吧?”蘇恩曦張大嘴巴,薯片抵在唇邊忘記咀嚼,手就在半空僵著。
她可知道這個鐮鼬女皇的厲害,就如同米諾斯迷宮中那個牛頭人身的怪物一樣,雖然她不會攻擊乘客,但也不是可以被殺死的。這個煉金術的迷宮生物被賦予了‘不死’的法則,荷官受到任何傷勢都會復原,建造者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篡改規則,才設立了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閉環。
陸離不僅殺死了荷官……還改寫了上面早就注定好的規則!
“看起來是挺草率的。”酒德麻衣神色復雜地說,“可建立者也沒想到會有人拿著永恒之槍進入這座迷宮吧?荷官是被更高級的定義下達了死亡,又被更加高級的概念賦予了新生。”
在監控錄像中,孤寂的月臺上已經看不到列車的背影,只有鐮鼬女皇的軀體正在復原,這就是煉金迷宮不死的特性。看似這里一切都沒有改變過,九根頸椎依舊扭曲望向黑暗,似乎正在等待下一位乘客的到來。
可事實上已經變得迥然不同了。
“你看沒看過《三體》?”酒德麻衣扭頭看向蘇恩曦,她的伙伴正在用舌頭清掃唇邊的薯片碎屑,本就白皙的面孔更加慘白,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倉鼠。
“看過啊,大劉寫的。”蘇恩曦心有余悸地說,“我記得老板也是《三體》書迷,他還打算這套叢書寫完找電影公司拍出來呢。”
“陸離就像一滴水。”酒德麻衣作出了評價。
蘇恩曦閑來無事的時候也翻過《三體》,自然知道這個比喻。在《三體Ⅱ黑暗森林》中,三體人用SIM材料制成了宇宙探測器,從表面上看就是一個水滴。可就是這樣一個平白無奇的水滴,可以毫不減速地做出違反動量守恒定律和角動量守恒定律的銳角轉向,更是在末日之戰中摧毀了人類大部分的太空武裝力量。
這是跨越維度的打擊,對于這個世界絕大多數煉金術士乃至尼伯龍根的建造者,陸離就是三體人的水滴,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一切已知乃至未知的定律。
“我同意。”蘇恩曦點點頭,“只希望這滴水別泛濫,把我們淹死就好。”
“這種武力和煉金術,干掉芬里厄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吧?”酒德麻衣感慨著,“怪不得三無都說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師,更是個可怕的人。”
“誰知道呢?反正我一點也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蘇恩曦又拆開一代紅酒牛排味的薯片,咔哧咔哧地吃著。
在她們身前的監控錄像已經徹底變成了雪花一樣的白點,那趟列車的最深處是尼伯龍根的核心,沒有任何信號可以傳出。何況……陸離已經擊碎了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