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在尖厲的摩擦聲中減速。
剛才的經歷對于路明非來說好像幻夢一場,上一秒陸離教授看起來還要開大招把所有人都干掉,下一秒像是從某個搞笑番穿越過來的副校長平息了這場紛爭,他們頓時從逃犯變成了座上賓。
好吧,用座上賓形容還是不太準確的,畢竟電梯里足有十幾個秘黨元老隨行,他們虎視眈眈面露兇光,看起來連上廁所都要跟著。
在這個距離能感覺到他們袖口里面刀鋒冰冷的溫度,不用說也知道瞄準對象是誰。但和剛才大動干戈相比,待遇怎么也算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陸教授,其中會不會有詐?”他想了想,佯裝撓頭,實則執行了聯絡的暗語。
“副校長是個聰明人。”陸離是這么回答的。
路明非想想也是,說起來他和副校長只見過幾次,還真的不了解這位手握大權但是從來不處理校務的學院高層。
在這樣緊張又有點肅殺的氣氛中,電梯終于停了,已經說不清這是地下幾百米。
路明非、陳墨瞳包括楚子航都是第一次抵達,難免用好奇以及警惕的目光掃來掃去,以免這里埋著幾噸黑火藥,這幫瘋子上演一出同歸于盡的戲碼。
“詩蔻迪區域。”陸離第一個踏出電梯門,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以感慨的語氣緩緩說出目前的位置。
“看來我的猜想是對的……”守夜人多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悄悄說。
路明非一怔,詩蔻迪這個區域有點耳熟……是《北歐神話》中掌控‘未來’的女神名字。放眼望去,這里的通道密集如蛛網,里面只有抽氣風扇的嗡嗡聲。
“我說……你們誰帶了門禁卡嗎?”
當所有人從電梯里走出正式進入詩蔻迪區域后,守夜人扭頭問道。他倒是沒有絲毫的羞愧,也不是粗心忘記了攜帶這種關鍵道具,他的那張黑卡被搜身的時候拿走了,至今還沒有時間取回來。
秘黨元老們面面相覷地對視著,不明白弗拉梅爾導師沒有黑卡是怎么從冰窖里逃出來的。但還是有人伸向西服口袋,準備掏出自己的權限卡。
但執行這個舉動的圖靈先生慢了一步,陸離已經抽出自己的黑卡,在門禁卡槽里一劃。
所有人都聽到了‘嘀’的一聲,沒有什么打開的金屬門——事實上他們前面是開闊的平地,沒有任何障礙。
但甬道壁內部傳出了緩慢的器械運動聲,沿路的紅色指示燈紛紛熄滅,高電壓金屬板、神經毒氣、煉金陷阱……在看不見的地方關閉。扭曲的通道正在旋轉,詩蔻迪區域終于展露出真正的樣貌。
“用我的吧。”被夾在陸離食指與中指之間的黑卡一晃,重新回到了風衣的口袋里。
守夜人倒是沒有什么表情,而是大大咧咧地與他站在一起,并肩前進,就像大海里的潮頭。
不過后方的元老們可就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他們已經著手讓諾瑪修改這張來路不明的黑卡權限了,否則卡塞爾學院就像超市一樣——誰想進就進。
“eva,記得上次會議我們提議收回這張黑卡的權限。”圖靈先生摁住耳機,小聲問。
“是的,圖靈先生。”eva說,“但是回收這張黑卡的權限需要時間,上面由我親自書寫的加密保護,等同于手持另一個‘我’。除非你們能修改底層數據庫的邏輯,否則只能等我破譯‘我’的加密,這需要時間。”
圖靈先生不回答了,他們無法修改諾瑪的底層數據庫,唯一擁有修改權限的還是那位留級多年好不容易畢業的學員,但這支小隊已經失去了聯絡。
這支小隊繼續在詩蔻迪區域穿梭,沒有導航,領路的兩個人卻如同閑庭若步。
守夜人能背下來學院的地圖并不稀奇,但是與他并肩的那位年輕人也知道,這就是一件稀罕事了。
就好像他在詩蔻迪區域已經不知道溜達過多少次了,對于這里的路比回家都要熟悉,這令元老們更加錯愕。
不過陸離沒心情回頭看元老們那些死人臉上的表情,而是直截了當地問:
“世界樹的樹枝也在詩蔻迪區域?”
“沒錯。”守夜人回答,他的身上帶著濃濃的酒味,“那群老家伙認為這是珍貴的煉金材料,雖然被折斷了,目前還在研究室里面。我記得好像和昂熱擺在一起,有人提議世界樹的樹枝蘊含著豐富的生命能量,說不定可以加速治愈昂熱。”
“真是明智的決定。”陸離說。
這是前進過程中最后的一句話,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直到他們來到一間巨大的實驗室前。
還是那張黑卡,十二枚手腕粗的鎖舌收回,厚達二十厘米的金屬大門轟然洞開。
屋里堆滿了各種精密的醫療設備,地面上還有這些設備被運送過來的痕跡。陸離記得他來過這間實驗室,但絕對不是什么醫療艙室,而是解剖室,一直封存著,等待解剖龍王級別的目標。
它是詩蔻迪區域最安全的幾間艙室之一,看起來卡塞爾學院對昂熱校長的安全還是蠻上心的。
所有人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巨大的鋁合金急救箱,里面躺著在場除了楚子航之外所有人都認識的老者——希爾伯特·讓·昂熱,根據監控電腦屏幕上的數字顯示,他的生命體征非常微弱。
“心臟幾乎完全被剖開,用體外循環裝置代替了心臟。”被號稱‘心外科之父’的秘黨成員介紹,“昂熱還沒有死去,完全是憑借他的意志。”
路明非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當年語文書上的那篇課文,標題好像叫《父親》?講了也是這樣的一個故事,在游輪上父親因為用餐刀切水果,但不小心因為顛簸將餐刀送進了心臟。
那個故事還是蠻感人的,當時支撐這個父親活下去的念頭也是執念。
不過路明非長大了以后才覺得這件事多半是扯淡,但后來隨著年紀的增長,又有實例在眼前,那篇被選入教科書的故事主人公要是高階混血種,也不是不可能。
他搖頭甩去雜念,一步一步靠近急救艙,與之同行的還有陸離。
他們身后的秘黨元老們欲言又止,還有的打算跟上來,但都被守夜人揮手攔下了,他們隔著十米,靜靜地觀摩醫學史上即將發生的偉大奇跡。
陸離用黑卡打開艙門,那些保險栓全部解鎖,厚重的硬合金大門緩緩打開,最后一層桎梏消失了。
可昂熱始終閉著眼睛,沒有揮動折刀,也沒有一個熱絡的擁抱,看起來他會一直沉睡到天荒地老,不會蘇醒,不會死去。
何其孤獨。
陸離輕輕對著路明非點頭,然后分開昂熱的雙眼,眼球上遍布血絲,蒙著一層死寂的光。
“不要死!”路明非的黃金瞳點亮,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全世界下達命令。
令元老們詫異的事情發生了,昂熱的胸膛雖然被縫合,他們看不到那顆心臟是否完全治愈,但所有人都聽到了隆隆的跳動聲。心臟恢復了供血,身體內部的器官重新運轉,身體指標正在不斷上升。
根據陸離的研究,‘不要死’雖然是一項逆天的言靈,但是治療越重的傷勢越耗費的時間越長,普通的外傷大概在頃刻間,而昂熱這種心臟被剖開的傷勢則需要三分鐘。
三分鐘不長也不短,足夠奧特曼變身殺死怪獸了。
陸離趁著這個時間緩步離開,他直接去了醫療艙的后面。
醫療艙的后面是巨大的玻璃展柜,兩條機械臂牽引著世界樹樹枝的殘骸,里面充滿了白色的霧氣。這是超低溫液氮的超導磁場,可以最大程度抑制‘神秘學’的力量。
年輕的教授緩緩伸出手,落在特制的橢圓形石英玻璃上,在這上面他還察覺到了濃郁的火元素,還有些康斯坦丁的氣息,想當年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就躺在這里,等待研究部的解剖。
僅僅是一根手指,那些厚重的石英玻璃全部粉碎,液氮蒸發出來的白氣讓所有元老覺得一陣陣的冷,還有人打了好幾個噴嚏。
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睹陸離把手伸進低溫艙,從機械臂的手中取出了那根被斬斷的枯枝。
枯枝似乎被大火燒過,顏色漆黑,尤其是槍頭的部分,還有血跡干涸后的斑點。
陸離用一根手指輕輕撫摸它的表面,忽然雙手用力,竟然憑空掰折了這根看起來像是從壁爐里撿出來的柴火,實則是永恒之槍昆古尼爾的樹枝。
元老們大吃一驚,有的是因為珍貴煉金材料被毀滅的心痛,更多的是茫然。
這根樹枝的堅韌他們在英靈殿會議廳都看過,幾乎無法被現有的手段摧毀……但它現在被徒手掰碎了?
“怎么了?”一直沉默的守夜人緩步走來,低聲問。
“這根樹枝沒有任何力量。”陸離緩緩轉過頭。
所有人一驚,更多的元老湊了過來,他們全部點亮了黃金瞳。
果然,樹枝已經變得尤為普通,徹底淪落到從壁爐里撿出來的柴火。而且樹枝正在慢慢變淡,開始虛幻……最后完全消失了。
“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們把樹枝掉包了吧?”守夜人連忙說,“我愿意以貝奧武夫的人格發誓,這個魔術表演絕對不關我們的事!”
他同時冷冷地轉身,掃視那些元老,目光咄咄逼人,似乎想要找出誰是掉包的罪魁禍首。
“不,不是有人掉包了。”陸離倒沒有憤怒,“你聽說過薛定諤的貓嗎?”
“何止是聽過!”守夜人松了一口氣,“那個家伙我記得他也躺在冰窖里……咦,今天怎么沒看見他?”
“弗拉梅爾導師,薛定諤先生和普朗克先生……都沒有撐過千禧年。”范德比爾特先生低聲說。
對于元老的離世,守夜人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惋惜,他已經看慣了生死,連忙問道:
“世界樹的樹枝和薛定諤的貓有什么關系?”
“我和世界樹的樹枝有一種特殊的感應,你可以理解為人在饑餓情況下對于食物的渴望。”陸離說,“在這一路我都能若隱若現地感覺到某種聯系,可是當我看到它,或者說拿起它的這一刻,它的神秘性消失了。”
大多數人立刻心領神會。
薛定諤的貓是量子力學思維實驗,是指將一只貓關在裝有少量鐳和氰化物的密閉容器里。鐳的衰變存在幾率,如果鐳發生衰變,會觸發機關打碎裝有氰化物的瓶子,貓就會死;如果鐳不發生衰變,貓就存活。
根據量子力學理論,由于放射性的鐳處于衰變和沒有衰變兩種狀態的疊加,貓就理應處于死貓和活貓的疊加狀態。只要有人看了一眼這個密閉容器,結論就會見分曉。
“所以你的結論是……這個樹枝也處于被觀測的狀態,你現在觀測到它……它就死了?這是為什么?”守夜人雖然明白這個實驗的原理,但量子力學他并不擅長,只能懊惱地撓撓頭。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只有一個大概的猜測。”陸離吐了一口氣,“這可能涉及到唯一性,在多條時間線里它都存在,但假如時間線發生了紊亂,當我看到它的那一瞬,它就會消失,因為令一條時間線的昆古尼爾在我身上。”
“現在我們可以驗證這個猜想。”陸離開始頌唱漫長的咒文,“我會封閉自己的五感,你們仔細看……”
那些咒文像是縹緲的云氣,層層囊括了陸離,年輕的教授轉過身,與秘黨元老們對視。
但是秘黨的元老們忽然看見了奇怪的一幕,明明這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就站在眼前,但是他們卻聽不到呼吸與心跳,漸漸也看不見了,離奇的消失了。
更顛覆科學的一幕還在后面,在陸離消失后,本來已經被折斷且消失的世界樹樹枝,竟然重新出現在破損的低溫艙內,被兩條機械手臂固定著!
面對時光倒流的這一幕,圖靈先生揉了揉眼睛,飛一樣地沖過來。
在奔跑的途中袖口滑落了短刀,他用盡全力砍在上面,仍舊是無法想象的堅韌,甚至連劃痕都沒有留下。
下一秒他們再次聽到了咒文頌唱的聲音,面色蒼白近乎虛脫的陸離重新出現,幾乎是同一瞬間,堅韌的世界樹樹枝再次消失了。
“你做了什么?”
“我讓自己處于無法被觀測的狀態,這已經超過薛定諤的貓那個實驗了。當我不觀測它的時候,疊加狀態會重新出現,當我觀測,就會有一個準確的答案。”陸離終于知道黑王的卵究竟去哪了。
元老們都看見了他臉上得意的笑容,不明白弄清這件事有什么值得欣喜,但是他們也來不及追問,因為在實驗室內有沉睡的人睜開了眼皮,劇烈地咳嗽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