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門渡是北方流民登上京口的第一站。
除了迎接流民,這里還有許多需要周轉的貨物,正是因為這里每天都繁忙的不得了,人員輻輳,于是懸門渡的岸邊,也是客商云集。
販賣各種生活必需品的小商鋪全都聚集在這里,生意異常火爆,可以說,這個懸門渡的人流量徹底帶火了京口當地的商賈貿易。
比之建康城的東市、大市也一點都不遜色。
劉裕起了個大早,把六匹布都放在平板車上,拉到了懸門渡附近。
因為還要趕去馬行相馬,所以,他來的很早,渡口附近的店鋪有一半還沒有開門呢!
好在,蕭文壽已經將她平常賣布的商鋪告訴他了,只要他還把布匹送到這家店就行。
據蕭文壽說,這家店是她千挑萬選才找出來的。
店老板年紀輕輕,人特別和氣,做事也公公正正,不像有些老板,為人不實在,看到她是個女人,就故意壓價。
劉裕推著板車,按照蕭文壽指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這家布店。
何家布鋪。
應該就是這里……了吧。
手中的平板車微微停住,雖說他早就知道,這何家布鋪生意火爆,卻也沒想到,竟然會火爆到這種地步。
這也太熱鬧了……
何家布鋪確實是個規模很大的店鋪,八開門的大間,就連招牌都比旁邊店鋪的大上幾分,看起來特別氣派。
布鋪的大門前,嗚嗚泱泱的站著一大堆人,個個都插著腰,劉裕走近了些,定睛一看。
咦?
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來買布的,倒像是……來鬧事的。
尤其是那為首一人,頭戴黑幞頭,身上穿著繒(一種比較低檔的絹帛)布常服的漢子,生的是虎背熊腰,脖子細長,一張大臉上,兩彎掃帚眉特別的醒目。
此人現在正插著腰,向著何家布鋪敞開的大門里叫罵。
“誰敢進?”
“我看你們誰敢進去!”
雖然時辰尚早,但何家布鋪門前已經有了顧客,穿著體面的小娘子,興沖沖的趕到布鋪,三五成群的,原本想趁著時辰早,店里人少,多多挑選心儀的布匹。
卻沒想到,還沒靠近就被惡漢們的叫嚷嚇到了。
“這是怎么回事?”
“發生什么事了?”
小娘子們神色慌亂,小鹿一般的眼睛,怯生生的看著幾個惡漢。她們相互拉著手,抱成一團。
掃帚眉大漢看到小娘子們靠近,登時興奮起來。
晃蕩著身子,越走越近:“喲!”
“哪里來的小娘子,生的真水靈啊!”
他向招牌上搖手一指:“想買布?”
“做嫁衣嗎?”
他齜牙嬉笑,露出邪佞的眼神。小娘子們嚇得縮住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不錯嘛,居然還沒嚇跑。
“嫁給我們兄弟如何啊?”
他又上前幾步,與小娘子們幾乎就是臉對著臉,從他嘴里噴出的臭氣,吹拂到小娘子嬌嫩的臉上,惡心的她們眉頭緊皺。
在場的本就是幾個惡漢,才沒有體面可言,聽的這話,立刻喔喔叫著起哄。
幾個小娘子的臉蛋騰的就紅了。
我忍!
我再忍!
我真的忍不了啦!
哇的一聲叫出來,等在回過神,人影都看不見了。
劉裕離得比較遠,只斷斷續續的聽到這么幾句,看來,還真是來鬧事的。
蕭文壽的話在劉裕的耳邊響起:店老板何小郎可是個好人吶!
他雖然與這位何小郎還素未謀面,卻也生出一股正義之感。
正是這股正義感,讓他腳底生根,不肯掉頭離去。
他坐在板車上,倒要看看這是怎么一回事!
何家布鋪前,七八個壯漢聚在一起,有的蹲在門前,有的就這樣站著,瞧他們一個個的,兇神惡煞的樣子,滿臉的橫絲肉。
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啦。
他們站在布鋪門前,只是將來店里光顧的客人一個個的趕走,卻也沒有打砸的行為,就是不讓何老板做生意而已。
抬頭望去,何家布鋪的金字大招牌立在正當中,顯得特別氣派,唯是招牌的右側一角,一張寫滿了字跡的大紙,格外礙眼。
“我說,何老板,你還真是不簡單,這日子也到了,我們人都來齊了,你還坐得住啊!”那掃帚眉的大漢,叫罵了一會,終于累了。
就自顧自的進了店里,緊盯著柜臺里。
生的一張小圓臉,特別和藹可親討人喜歡的何老板,名叫何邁,現在說是坐著,其實是站著。
外面的紛紛擾擾,似乎全與他無關。
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他站在柜臺后面,手中拈著一只禿筆,柜臺上的那個青皮小本本,便是他看成生命的賬本。
上等絹帛二百匹,一匹一百錢,中等絹帛三百匹,一匹八十錢,雞鳴布七百匹,一匹五十錢……
他一邊算賬,嘴里還念叨著,那悠然自得的樣子,真是把大漢氣死了。
外面鬧騰的再厲害,何老板也依然沉迷算賬,手上的毛筆揮動的飛快,賬目算得清楚仔細,半點錯誤也沒有。
仔細看看,字跡也是絲毫不亂,顯示出了何老板超凡的沉著心態。
“何老板,這個店,賣還是不賣?”
面對紋絲不動的小何,那黑幞頭大漢決定最后再努力一次,這可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而在他的身后,幾個跟班個個都鉚足了力氣,顯然已經按捺不住。
更多的人圍攏過來,人們一看到這幾個惡漢,便對何老板的遭遇猜想到了幾分。
“快看!”
“刁家的這幫爛廝又來欺負人了!”
“牌匾上貼的是地券吧!”
“他們又想搶何老板的店了!”
穿著粗布短打的鄉民們湊在一起,大聲議論,根本不懼怕惡漢們的阻攔。
劉裕站在遠處,聽著他們的議論,終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原來,這幫歹人又想用地券害人了!
地券這糟心的東西在晉朝不算是個稀罕物,多少也算特產。它是用來買賣土地,以及地上的附著物的。
這種地券在晉朝相當流行,風靡一時。
甚至富裕家庭,凡有家人去世,他的親屬還會在棺材里也埋一副地券,向土地老爺買下這一片土地的使用權。
在地券上,買賣雙方的名號,買賣土地的方位都寫的特別清楚,錢數自然更不例外。
地下風靡,地上就更加泛濫。
孱弱的大晉雖然打仗不成就,別的事情卻一點也沒落下,達官貴人熱衷占山固澤,說的簡單點,便是給自家圈地。
有的時候,他們會敲鑼打鼓的,大肆占據無主的荒地,將任職境內的良田都變成自家的。
有的人聰明一點,也會使用小招數。明明是強占,卻還要給自己弄一個體面的名頭,實際是搶,但名義上是買賣。
別說我們無情無義,我們可是給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