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當政已經二十多年,這二十幾年不得不說他還是相當努力的在當好大秦的國主。
模仿著中原王朝的治理模式,在他的勵精圖治之下,凋敝許久的長安城終于恢復了元氣。
然而,現在,這股氣,眼看著就又要消散了。
街道兩旁種植了槐、柳等行道樹,
給長安城增添了景致的同時,也展現出了氐秦發展長安城的決心。
而現在,這些粗壯美麗的行道樹,卻淪為了宵小兒們玩物,他們將燈籠、火燭之類的懸掛在樹枝上,把晦暗月光之下的長安城,
照得亮如白晝。
在這樣的情況下,
誰還能說,苻堅能夠控制住局面,這場所謂的大戰,氐秦還能獲勝呢?
很多時候,失敗開始之前,各種危機就已經暗自存在了,只是,被狂熱的氐秦國主苻堅故意忽略了。
即便是關緊了窗子,街上的吵鬧聲還是不間斷的傳了進來,這讓坐立不安的慕容暐,更坐不住了。
為了冷靜一下,他把唯一的陪同慕容泓也支了出去,這一下,他的身邊終于是清凈了。
“怎么還沒有消息!”
等了半個時辰,慕容暐也站累了,連眼睛都瞪酸了,雖然沒有商定具體的行動時間,但是按照慕容暐的想象,
那個人就應該盡早動手才是。
拖則生變,要是被苻堅發現端倪,豈不是壞了大事!
“慕容將軍,跟某走一趟吧!”
慕容暐才剛想關上窗戶,休息片刻,突然之間,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竟然從天而降!
就在慕容暐愣神的那個片刻,劉桃林一個翻身,就跳進了房間,而這個時候,慕容暐的房中,居然就只有他和慕容泓在!
侍衛呢?
小廝奴婢呢?
都轟走了呀!
被慕容暐親手趕跑的,剛才得不到內宮中的消息,急的他片刻也不能安定不下來。
房間里多一個人,他都覺得礙眼,一揮手就全都打發走了。
這下好了,劉桃林的大名,長安城內誰人不知,還沒等他出手,慕容暐就已經癱軟在地了!
“你要干什么?”
“說清楚!”
慕容暐的手正不受控制的哆嗦著,小腹附近也隱隱浮現了尿意。
完蛋了!
所有的侍衛奴婢都被他支走了,此刻,他身邊連一個能替他擋刀的人都沒有!
沒有!
不只是沒有,還一個也叫不來!
聽聽這城里的喧鬧勁,各種聲音簡直是要把天挑一個窟窿,慕容暐就是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關鍵是,各種聲音摻雜在一起,根本就讓人分辨不清。
而就在一街之隔的鮮卑大營里,戰士們也不禁被街上的混亂分散了一些精力,讓他們緊盯著皇城里的動靜就已經很是不容易了,讓他們能夠在眾多嘈雜之中,準確分辨出慕容暐的求救,遺憾的說,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劉桃林身手了得,心狠手辣,但是他也不是輕縱之徒,這些年來,他為苻堅鏟除了不知道多少礙眼的人,每每出手,就沒有不成功的,這樣的效率,沒有一顆精明的頭腦,謹慎的性情,是絕對不可能的。
很快,他就發現,這座宅院里,竟然只有慕容暐一個人,這簡直是個意外之喜!
苻堅也不是那種死心眼的人,他本意并不想殺慕容暐,畢竟,把他當成一個寵物,養在身邊也已經有十年了,就算是阿貓阿狗,陪伴在身邊這么多年,還能掛帥出戰,每天圍在苻堅的身邊唱贊歌,老實說,人非草木,都會有點感情的。
所以,苻堅給劉桃林的任務,也并不是那么的明確,他只說讓他把慕容暐處理了。
究竟怎樣處理,是殺了還是埋了,或者是抓起來,都隨桃林的便,所以,桃林闖入房間,第一時間就是觀察情況,如果房中還有其他人,那劉桃林便會迅速把慕容暐劫走,把人交給苻堅處置。
這樣他也可以快速脫險,不過呢,這是一個備用的方案,現在看到房中無人,劉桃林便倨傲起來。
手中長刀打起,自上而下的蔑視著某人。
“你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嗎?”
“大王仁慈,留你一條命,你卻想謀害大王!”
“實乃人面獸心!”
劉桃林聲聲指責,讓慕容暐簡直是莫名其妙,在初時的驚恐之后,他居然漸漸的恢復了平靜。
不就是死嗎?
其實他也不怕死,當年大燕國破的時候,他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天,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死了!
而在長安城茍且的這十年,對于他來說,已經是白撿的日子,雖然這些日日月月,他過的并不舒心,甚至有幾分屈辱。
但是,這一輩子,值了!
不過,人面獸心?
劉桃林真的沒搞錯人嗎?
他真的不是在說苻堅嗎?
往事無數,在腦中不斷閃過,慕容暐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自己做過一件戕害人命的惡事。
人面獸心這樣的指責,他可受不起。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別說廢話了!”
慕容暐沒有心情給劉桃林特別解釋,揚起脖頸,給他預留了一個位置。
你砍吧!
你往這里砍!
“你要干什么!”
“住手!”
就在劉桃林揮刀之時,一聲斷喝,突然出現在房間里,他抬頭一看,竟然是慕容泓,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慕容暐也發現了弟弟的身影!
他一個人可以死!
但是他不能拖著全族一起去死!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你快走!”
“招呼族人起事!”
等不得了,時機已經到了,由不得他再猶豫,現在的長安城人心浮動,早就已經混亂不堪,趁亂行事,一直是鮮卑人的追求,現在不正是時候嗎!
劉桃林也看到了慕容泓,一開始,他背對著慕容泓,聽到了慕容暐的呼喊,這才反應過來。
在一前一后兩個人之中,他當然選擇慕容暐,揮起一刀,正中慕容暐的肚子。
這一刀戳的真是又準又狠!
長刀抽出,這才發現,不只是鮮血,就連慕容暐的腸子都被帶了出來!
慕容暐眼睜睜的看著腸子流了出來,登時便氣絕而去。
而劉桃林才沒有任何的憐憫之心,看慕容暐的情形,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但是,為防萬一,他還是補了幾刀。
便反身追了上去!
在慕容暐的提醒之下,一腳踏進院門的慕容泓并沒有再向前和劉桃林爭斗。
以武力值來講,慕容泓也絕對不是劉桃林的對手,所以,也不是他對兄長無情無義,實在是形勢所逼,沒有辦法。
慕容泓還沒有走進院門便轉身就跑,院子外面正拴著他的坐騎,他匆忙跨上馬背,飛奔入了鮮卑大營。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間發生,不只是慕容兄弟,就連劉桃林對這樣的局勢也沒有提前的預判。
竟然真的讓慕容泓跑了,等他反應過來,如何還能追得上,他眼看著慕容泓沖入了鮮卑大營,自覺無力回天,便駁過馬頭,返回了皇城。
對于苻堅來說,這或許還是一個重大的喜訊。
在鮮卑人動手之前,居然有人可以提前通知他了!
“阿爹!”
“不好了!”
“不好了!”
“鮮卑大營亂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好像要起事了!”姚興的酒量還比不上他老爹,喝了兩壇酒之后,便開始上頭,只得提前起身去門口吹吹風,散散酒勁。
正是這一個突然的舉動,讓他察覺到了異常。
街面上現在亂的不行,到處都是人,慌慌張張的,好像長安城的外面有圍兵似的。
長安城里亂了套,而且是越來越亂,為什么會這樣亂,羽林衛們當然功不可沒。
苻堅讓他們招收新兵,他們卻比苻堅走得更遠,本著要亂就亂個徹底的原則,各位羽林衛,干脆把武庫里的兵器全都拉到了長安城的大街上。
即刻分發給了諸位勁捷好手,這個兵器分發的著實有點太早了,這些年輕人都還沒有被正式收編,手里就有了兵器,那形勢還能好嗎?
長安城的百姓簡直是一夜之間,從天堂掉進了地獄!
在此之前,向羽林衛投奔的年輕人雖然很多,但是絕大多數手里也沒有兵器,不過是一時興起,覺得有利可圖才來湊熱鬧。
他們對于他們將要干什么,去哪里拼命一概不關心,他們只想投奔到亂世中,一展拳腳而已!
而現在,羽林衛的行為就等于是給一群惡狼裝上了獠牙,讓他們有了欺侮百姓的工具。
這一下,不只是在街道上不幸被撞見的淳樸百姓們,就連看到亂局,趁早關門歇業的小老板們,也開始遭受無妄之災。
貨品被小流氓們搬了出來,不管是家丁還是老板,全都被他們追打,不一會就皮開肉綻,甚至是丟了性命。
亂就亂吧,就算再亂,也不會有人管的。
所謂縱兵行搶,不過就是如此,生逢亂世,光景大約都是這樣。
羽林衛們發給宵小兒兵器,就是為了讓他們在城中搶劫的,打仗嘛,總是要錢的。
而苻堅能夠提供給各支軍隊的軍餉一向是有限的,這也是氐秦境內的一大傳統了。
每逢大戰,苻堅都會命令士兵們在城內籌錢,籌糧,說的好聽,是籌措,其實呢,不就是逼著百姓們交錢,交糧嗎?
刀劍所指之下,誰敢不乖乖從命?
于是,現在不過是變換了一種形式而已,既然苻堅說了,馬上就要南下,籌錢的方式自然也就沒有那么文雅了。
時間緊迫,當然是靠搶比較快,也比較徹底,保證可以把各家各戶洗劫一空。
時間緊迫,氐人也就只能撕下那文明的外衣了,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其實,這樣他們才舒服呢!
打打殺殺,搶劫掠奪,這才是氐人的本性,兇殘的很,什么文明,什么規矩,那些裝腔作勢的東西,我們一貫是不屑的。
你看,明搶多好,太舒坦了,很快,長安城里的各家店鋪就被他們洗劫一空。
而這些地痞流氓群體的胃口當然不會就此填滿,雖然收獲頗豐,但是,能稱得上是值錢的東西,卻沒有幾件。
他們洗劫了米鋪,又打劫了賭館,把一車一車的糧食都運到了軍營里,誰能想到,將來的一段日子,長安城的百姓,要用什么糊口?
這些原本可都是他們的口糧,現在可倒好,就算是斗米千錢,恐怕都是有市無價了!
瘋狂的士兵們不會去想那些復雜的問題,他們也根本就不關心老百姓們吃什么,總歸是他們自己有吃的就罷了。
除了解決衣食問題,當然還有搜刮錢財的需求,而這個時候,宵小兒們的魔爪,就伸向了各個世家富戶。
嘿嘿……
平日里,老子們勢單力薄與你們周旋不得,現在有了秦兵背后撐腰,還有那么多的兄弟們幫忙,還怕敲不開這些世家的大門嗎?
很快,長安城的舊世家就再次遭受了滅頂之災!
城中亂成一團,到處都是抄著兵器行搶的宵小兒,百姓們留在家里的,不是被打就是被錘,跑到街上的,也難免不被亂兵打殺。
在這種混亂當中,丁零人當然也不會閑著。
翟遼一向都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他從皇宮里溜出來,看到街面上的情景,登時就是一喜!
哎呀呀!
這不正是趁亂敲一筆的好時候嗎!
那個,這些年在氐秦的境內和各個部族的首領混了這么多年,翟遼有一個發自肺腑的感想。
當一方霸主這樣豪情萬丈的事情,跟他是沒有多大的關系了,論智謀他不是慕容垂的對手,論驍勇,他又比不上姚萇。
更不要說揮鞭一指便掃平四方的大秦天王苻堅了,那是連腳后跟都追不上的。
不過呢,翟遼這個人就是有這么一點好處,他很清楚自己的極限在那里,既然趕不上,那就不追了,明確定位,當長安城里騷擾的小老鼠好了。
宵小兒們行搶,不過是烏合之眾,能搶就搶,能拿就拿,毫無章法,也沒有特定的目標。
關鍵是,他們的操練也不到位,協同性也不佳,可是丁零人就不同了,翟遼打開營門,就把他的士兵放了出來。
城里的丁零人本就不多,左不過幾千人,這幾千人混到戰局中,很快就把混亂再度升級。
懸掛在槐樹上的火燭、燈籠被丁零人連同樹枝一起,砍了下來。
火光登時騰空而起,那些不幸被砍下的樹枝,當然也是有用處的。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明確的作用,總之,丁零人把那些粗壯的樹枝砍下,竟然在幾個城門處扎起了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