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更怪的?”桓老爺子對各地發生的稀奇古怪事情一直都保持著極高的興趣。
凡是能夠讓他解悶的事情,他都愿意花費時間去聽去看。
正是熟知他的性情,那信使才能夠把關于長安城的故事講述的這般一波三折。
“屬下出來送信的時候,長安城已經整整混亂了一天一夜,但是,在這期間,屬下竟然沒有看到苻堅!”
“你說什么?”
“苻堅沒有指揮作戰?”
這當真是一件怪事。
桓沖記得,
那偽秦的首領苻堅,今年好像只有四十五歲,比他桓老爺子還要年輕一些。
雖然桓沖不愿意承認,但是心里也很清楚,單論作戰能力,苻堅遠在他之上。
這樣一位正值壯年,
還戰斗經驗豐富的首領,為何不在這樣的亂局之中挺身而出?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
“是真的沒有出來,
還是你沒有看到?”桓伊也是大呼不可思議。
那信使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是沒有出現,二位將軍是沒有看到,長安城現在簡直是猶如人間地獄一般,到處都是尸身相枕,道路兩旁的水溝里,污水都被染紅了。”
“那個景象,屬下現在想起來都還毛骨悚然。”
他們這一代南渡衣冠已經沒有關于五胡亂華,晉末喪亂的記憶了,于是,當他們看到長安城的喋血,竟然就會嚇得魂不附體。
在這一點上,在座眾人之中最為年長的桓沖老爺子,也是如此。
“如果苻堅還在皇城里,他怎么可能對長安城里的混亂一無所知?怎會放任不管?”
“屬下離開長安城的時候,在城樓上看到了符融、也見到了苻堅手下的兩員大將張蠔和石越,但是就是沒有見到苻堅本人。”
“就算他不披掛上陣,至少也應該在城樓上觀察局勢,鼓舞士氣吧,
可是,
并沒有看到。”
“甚至于,一天一夜下來,在城樓上指揮應對的只有符融,屬下推測,氐秦首領苻堅,應該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朝廷內亂,讓幾個部落首領鉆了空子。”
“或許那些部落首領知道苻堅到底出了什么事,恕屬下無能,無法從他們的口中探聽到確切的消息。”信使俯首,露出了遺憾的神色。
桓伊笑道:“你不必太過介懷,對于我軍來說能夠得到這樣的消息,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目前,晉軍距離長安城還路途遙遠,周邊也沒有我們的勢力,你能夠在長安城站穩腳跟,還安全的把情報送回來,
已經很不容易了。”
“屬下多謝桓將軍理解,只要二位將軍有需要,
屬下可以再返回長安城繼續搜尋消息!”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再走一趟就大可不必。
對于晉軍來說,即便長安城亂成了一鍋粥,人相食,他們在新野也不是那么容易占到便宜的。
“依你看,這一次,氐秦有能力平定內亂嗎?”這才是桓伊關注的重點。
氐秦和幾個部落到底誰勝誰負,這不單單是左右了長安城的歸屬,而且,對于將來晉軍的部署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提起這件事,那信使就垂下了腦袋。
讓他預測這樣重大的趨勢,似乎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屬下能力有限,不一定能看得清楚,不過,依屬下看來,這一次,即便是氐秦能夠控制住局面,苻堅也完好無損并無大礙,他們也一定會元氣大傷。”
“至于幾大部落,最后誰會笑到最后,屬下認為,丁零人是不可能得利的,這些年,他們在長安城里為非作歹,是幾個部落里最不安分的一支。”
“偏偏他們的人數還最少,和平年代這不算什么,苻堅也一向不把丁零人的勢力放在眼里。”
“可是,現在幾個部族全都起事,如果符融夠聰明的話,必定會采取個個擊破的方式,那么到時候,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丁零人。”
“屬下認為,丁零人說不定會被氐秦連根拔起。而姚羌和鮮卑軍團最后誰輸誰贏,就比較難預料了。”
“如果慕容垂還在長安,那鮮卑軍團最后獲勝的機會就會更大一些,可是,現在慕容垂正在奔北,具體走到哪里,我們還不得而知。”
“而慕容一族其他的將領,不論從作戰經驗,再到謀略都不能和慕容垂相比,屬下想來,如果氐秦不能徹底平定幾大部族,最后能留在長安的,或許就只有姚羌一族了。”
“姚羌部族的首領姚萇,論能力不及慕容垂,但在目前的長安城幾大部族首領中,也可以算是第一了。”
“看來,現在長安城中最大的變數,大約就是苻堅了!”桓伊聽著信使的話,不自覺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桓沖有些反應不過來,也許是剛才喝的多了點,讓他本來就不太靈光的腦袋瓜,更混沌了。
“苻堅若是還好端端的,有他出面控制局勢,那長安城的混亂或許能很快就平息下來,氐秦獲勝,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是這樣,那對于我軍來講,長安城的內亂,可以給我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休整充分準備。可是,如果苻堅真的出了什么事,那群龍無首,氐秦內部就必亂,這場亂戰持續的時間就會更長,甚至會影響這個北方的戰局。”
“我軍便可以趁亂收復更多的國土,總而言之,對于我軍來說,這場內亂都是大好事。”
“對啊!”
“野王,你說的太對了!”
“他們亂了,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桓沖拍著大腿,哈哈大笑,桓伊雖然覺得,他這樣的舉動不甚雅觀,卻也沒有阻攔。
這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如果,建康城那邊的消息也能快點到達,那就更完美了。
王謐:桓兄弟,我也很想盡快把消息送到啊,可問題是……
他實在是走不開啊!
“劉堡主,你實在是太客氣了,某真的不能再喝了!”
“某醉了!”
“醉了!”
“不!”
“你沒醉,老夫知道,只有沒喝醉的人,才會嚷嚷自己喝醉了!”
“來,再來一碗!”
嘩啦啦的酒水下落,王謐眼前的酒盞就又滿了。
這也太懸了,稚遠他能不能行啊!
眼看著一碗又一碗的酒水灌進了稚遠的肚皮,劉裕的心真是提到了嗓子眼。
稚遠的酒量不濟,這是幾個兄弟都很清楚的,自從他們從建康城出來,一路上,王謐幾乎是滴酒未沾。
可是一到這大襄陽城,情況就全都變了。
眼看著新野近在眼前,可是他們卻寸步難行,都是因為襄陽城的百姓,實在是太熱情了!
聽說那位讓襄陽百姓重獲自由,回歸晉土的王將軍(其實并不是)再次來到襄陽,大街小巷上的百姓,全都沸騰了!
襄陽城內,各種邀請也是應接不暇,王謐以有要是在身推脫了好幾個,但是,到了劉方這里,卻行不通了。
得勝堡的堡主劉方,現在算是失業了,因為襄陽城局勢穩固,糧草充足,如今劉方把堡內的一半居民都遷到了襄陽城內生活,而原先的得勝堡,則變成了襄陽守軍日常操練、守備的一處據點。
對于得勝堡堡民來說,這當然是一件好事,雖然他們在得勝堡的生活也不錯,但是,如果能到設施齊全,環境更好的襄陽城中生活,他們當然是求之不得。
而對于襄陽的守軍來說,這當然也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原本,在氐秦占據襄陽的時候,得勝堡是不會完全對氐秦士兵開放的,他們采取的措施,只是合作。
事實上,還是你襄陽城是襄陽城,我得勝堡是得勝堡。
可如今,得勝堡的堡民終于迎來了大晉振作的時候,對于晉軍來說,得勝堡便是一個出入自由的地方了。
甚至是,劉方不介意讓襄陽守軍直接駐扎在得勝堡內,將襄陽城的防御范圍拉得更大。
在王謐他們回軍建康的這段時間,襄陽城和得勝堡的關系非常良好,堡主劉方現在不過是一個名義上的堡主,實際上,得勝堡已經是聽命于荊州部隊的一個據點了。
作為一同在襄陽奮戰的戰友,別人的邀請可以推脫,劉方的邀請卻實在是無法拒絕。
沒辦法,只能坐在一起,勉強應付。然而,自從幾盞酒下肚,王謐這才曉得,今天他是哪里也去不了了。
別說是去新野城和桓伊他們匯合了,恐怕連眼前的這扇大門都難出去了。
一邊是醉的迷迷糊糊,東倒西歪的王稚遠,一邊是面色紅潤,看起來好像就沒有喝酒一樣的劉裕。
鮮明的對比,充分的展現出酒量的差距。
“喝吧!”
“喝!”
“干了這一碗!”
“寄奴!”
“你看,最近我的酒量,是不是見長啊!”
終于被劉方放走的王稚遠,現在是一步三搖晃,要不是有劉裕在身邊攙扶,恐怕就要爬著走了。
“見長,確實見長!”
“以前都是喝三盞就不行了,這一次,十盞都還沒趴下,當真是好酒量!”
“不敢當,不敢當。”王謐醉醺醺的說道,兩人一同往廂房那邊走去,王謐還一個勁的向后望。
他們出來的時候,劉方還一再挽留,送到了大門口,還追了一段,要不是小王意志堅強,說什么都不肯留下,劉方還想繼續呢。
“寄奴,你看看,劉堡主他們回去了嗎?”
“回去了,都回去了!”
劉裕忽然發覺,王謐的聲音清亮了不少,不似剛才那般混混沌沌,待他看到王謐的眼神,這才確定了他的感覺。
“你沒醉?”
不可思議!
厲害了!
得知劉方等人終于離去,王謐瞬間就支棱了,抖了抖衣衫,恢復了自信自如的步伐。
“當然了!”
“我雖然不善飲,但這些日子和你們在軍中混,也是酒壇子里泡出來的,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喝醉。”
“那你為什么還裝醉?”
“這不是辜負了人家劉堡主的一腔情意?”劉裕的言語之間,竟然有些許責備之意。
這讓王謐有些不好意思,沒辦法啊,再不裝醉,他們就真的走不了了。
這不是耽誤大事嗎!
“談不上什么辜負不辜負,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把手槍隊盡早的帶到新野。”
“長安城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苻堅是否出兵,襄陽這邊也完全沒有消息,桓野王那里現在兵力不足,我已經和襄陽守軍談過了,他們可以分給我們五千精兵去支援荊州部。”
“我們必須盡快到達,去晚了,野王他們就危險了。”
“那我們現在……”
還沒等劉裕說完,王謐已經先一步跳上了馬背,行動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小子,什么時候,身手這么利落了!
馬鞭一甩,前方,新野城!
“稚遠,就快到了,歇一歇吧,喝口水!”劉裕解下了水葫蘆,遞給王謐。
王謐二話沒說,咕咚咕咚幾口就下了肚。
水流從他的口角兩側紛紛流下來,豪放的樣子,讓人很難將他和江左第一豪族,瑯琊王氏聯系起來。
稚遠果然是有大氣度!
“不必休息了,等到了新野,有的是時間!”
“快點趕路!”
“兄弟們,快跟上!”
兩腿一敲馬腹,王謐率先沖了出去,劉裕緊隨其后,片刻不敢耽擱。
關于體力方面,倒是不用擔心,只有劉裕擔憂王謐的份,王謐根本不需要牽掛劉裕。
人家劉寄奴的那個身板,別說是連夜騎馬趕路了,就是在陣中沖他百十個回合,都一點不吃力。
真正的猛漢,便是劉寄奴!
從王謐他們這邊看過去,不需要占據特別的高點,都已經可以看到新野城城樓上樹立的荊州兵旗幟了。
自從來到了晉朝末年,王謐的生存技能也有了很大的提升,通過事物的不同位置就可以大體判斷出距離。
現在,王謐他們距離新野城,最多不過是一里地左右了,當然是應該一鼓作氣,沖入城門再說。
然而,在王謐沒有發覺的,新野城的另一邊,往北的方向,城樓上的哨兵已經掀起了一陣騷亂。
“快看!”
“那是什么人?”
“是氐秦的騎兵隊嗎!”一個小哨兵抻長了脖子,首先發現了敵情。
其余的士兵也趕忙湊到他所站立的角樓附近,拼命遠望。
只見,白水的上游,東北方向,一陣煙塵騰空而起,踢踏的馬蹄,卷起黃塵無數。
而在這些駿馬上騎乘的,正是氐秦的騎兵!
開路的先頭部隊,手持的旌旗已經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隨著騎兵隊越來越近,他們的身份也越發的明顯。
“糟糕!”
“是魏興郡的方向!”
“秦兵果然來了!”
“快!”
“快去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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