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王貞英抱著跟她沒有半毛錢關系的司馬德宗,坐在御座之后,俯視著御階下的群臣。
在她的身邊,是司馬曜的首席大太監,元寶。若是新皇直接登基可以處理政務,那么元寶這個首席大太監的職位也就要讓賢了。
偏偏現在大晉朝廷的情況,即將迎來一個比較長時期的太后攝政,皇帝根本說了不算的時代。
那么元寶就有幸繼續留任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從一開始,元寶瞧出了司馬道子有取而代之的心的時候,就轉向了王謐一伙的重大原因。
要是司馬道子上位成功,他必然會帶著自己貼心的小太監一同管理后宮的事務,司馬道子的身邊是絕對不可能給元寶留一個位置的。
他這首席大太監的癮還沒有做夠,怎么可能輕易讓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現在,傀儡小皇帝也準備好了,王貞英這邊與哥哥王恭通力合作,也給足了他這個大太監臉面,元寶自然要賣一把子力氣,把建康宮里的各項事務都張羅的熱熱鬧鬧。
當然也包括這宣讀詔書,且聽的他用抑揚頓挫的語調,洋洋灑灑的將王恭炮制的詔書,逐字逐句的朗誦出來。
王貞英坐在御座之后,卻也沒有閑著,她在觀察,尤其是那些一開始并不是王恭一黨的大臣們的臉色。
從他們各式各樣的表情之中,就可以清楚的判斷他們此刻心中所想。
很好!
看來,大家都很支持。
王貞英滿意的點點頭,就在這時,元寶的誦讀也來到了尾聲,終于結束。
“臣恭迎陛下登基!”
元寶話音剛落,王恭就立刻帶領群臣唱誦恭賀,配合之默契,簡直是令人咋舌。
當然會默契了,這一套流程早就是他們串通好了的,而在這一場登基大戲之中,元寶可是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
正是因為有他,才能讓王氏兄妹之間多出那么一個外人,讓這一場大戲看起來不那么像是兄妹主演的獨角戲。
“臣等恭迎陛下登基,請太后娘娘上座。”而這一聲唱誦就不是出自王恭了。
而是來自袁悅之,看到他這樣積極,王恭立刻投去了贊許的目光,小袁,干得好!
由于司馬德宗連站著都還沒學會,還需要人抱著,于是,按照以往的定例,新皇登基,身為太后娘娘的王貞英需要抱著司馬德宗一起坐在御座上,接受群臣的頂禮膜拜。
大約直到司馬德宗到了十歲左右,他才可以獨自坐在御座上,接受群臣奏拜。
一想到還可以過那么多年的癮,王貞英就興奮的很。
不只是袁悅之,還包括謝家的代表,郗家的代表,全都表示了對司馬德宗登基為帝的支持。
這樣,朝廷里的幾大世家幾乎都在這件事上達成了共識,本來并沒有多少號召力,也無法統領其他幾大世家的王恭,借由司馬曜之死,竟然把自己操作成了群臣中的翹楚。
在這個朝廷上,還能壓過王恭一頭的,目前為止也就只剩下一個了,那就是借故留在家中,并沒有來共享盛世的謝安。
謝安不出席,倒是也沒有出乎王恭的意料,其實,他不出現,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已經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他是支持王恭的,否則,他早就跳出來攪合了。
以他謝安的名望,只要他不支持,那朝野上下倒戈的大臣就會如山呼海嘯一般。
作為在場群臣中的首席,王恭理所當然的接過了為新帝奉上璽印、緞帶的職責。
他端著這幾樣象征著至高權利的禮器,一步一停的走到了御階之前,這是一場鬧劇,這是一場注定是欺騙世人的喜劇。
一旦登上了這幾級階梯,一旦他把象征著權力的緞帶放到小娃娃的身上,大晉朝廷也就完成了權力交接。
而他王恭也將成為下一個冉冉升起的權臣,開啟屬于他的時代。
越向上走,王恭的心中就越忐忑,而在他的身后,袁悅之也目送他一步一個階梯。
這本來該是屬于他的位置嗎?
如果他能夠順利奪取權力,如果,司馬曜不是那樣突然暴斃,他袁悅之會不會有機會?
不會!
不只是他袁悅之沒有機會,在場的很多大臣,包括有心爭奪,也包括只想混日子的,全都沒有這個機會。
關鍵并不在于他們有沒有那個能力,更在于他們的地位。
人家王恭是國舅,只要王貞英還在,他的力量就不會消失,而對于他們這些其他世家出身的子弟,因為沒有這個外戚的便利,就很難一躍而起奪取大權。
正是認識到了這個事實,袁悅之才會咬著牙,和王恭合作。
而對于其他世家的大臣,諸如郗恢一類,他們當然屬于是一等世家
,曾經都有爭奪第一權臣的資格。
而且,他們的父輩也曾經成功過。
但是現在,很顯然,他們的位置并不比王恭占優,為了阻攔司馬道子這個躍躍欲試的蠢蛋,他們也只能先擱置爭議,站到王恭的身邊。
一個搖頭晃腦啥都不懂的小娃娃,總是要比司馬道子那個人菜癮大的東西順眼多了。
群臣唱誦完畢,王恭也來到了妹子的面前。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看起來波瀾不驚,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是一個時代,這是一個他們共同等待的時機。
終于來到了!
“慢著!”
一聲斷喝,王恭才剛剛拿起來,正要套在小娃娃腦袋上的緞帶,忽然一抖,整個就飄飄然掉了下來。
“瑯琊王來了!”
“終于來了!”
“就知道他不可能乖乖認命。”
在群臣的議論聲中,瑯琊王司馬道子邁著矯健的步伐登上了大殿,他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他藐視一切,目空一切,雖然一時落入了下風,但是他堅信,自己一定會奪回屬于他的位置。
“王阿寧,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通知我一聲,你究竟是何居心?”
“就算不讓我接替大兄的位置,我總還是瑯琊王吧,不知會我一聲,你想干什么?”
“難道,你想造反不成?”司馬道子瞪起了眼睛,射出了仿佛要殺人的視線。
今天,他有足夠的理由掃射他們。
這些大臣,這些站在建康宮大殿上的世家子弟,每一個都是他的敵人!
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清楚了!
司馬道子目光一轉,群臣隊列中的一人立刻就聳了聳肩膀。
在眾多阿諛奉承的大臣之中,只有一個人,難以抵擋司馬道子的這種責難的眼神。
那就是袁悅之!
雖然司馬道子和袁悅之交流不多,但是他很清楚,原本這個小門小戶的子弟,曾經是王國寶的好朋友。
而他們還曾經結成一體,想要支持司馬道子上位。
而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這個人,竟然堂而皇之的就站到了王恭的身邊,看他積極唱誦的樣子,好似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司馬道子才認識到了一個沉重的事實!
在那些曾經口口聲聲支持他的大臣之中,只有王國寶是真心的,只有他是不可撼動的!
不管他的人品如何,也不管他這樣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是一個可以放心的人。
司馬道子感今懷昔,不禁心中慚愧,慚愧這種情緒是極難出現在他的身上的。
而現在,他切身的感受到了。
同時他也后悔,如果當初司馬曜處置王國寶的時候,他能夠挺身而出,保護他。
到今天,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抱著這樣的想法,司馬道子一步一步,在眾人的注目之下,來到了王恭的面前。
過了那么一瞬,王恭也反應了過來,他趁著司馬道子挑釁擺譜的這個時間差,調整好了狀態。
“殿下這就是冤枉微臣了,微臣一早就送去了消息,時辰地點都寫的清清楚楚,諸位同儕可以作證,為了等候殿下,這儀式還拖后了一些時間才開始的。”
“現在殿下趕了過來,正是時候,還請殿下做個見證,這樣儀式也就更正規了。”
你會找茬,我王恭就不會了嗎?
只見他一個轉身就把緞帶交到了司馬道子的手上,那司馬道子正專注興師問罪,哪里想到,王恭會有這樣一招,登時傻了。
不知不覺間就把緞帶拿在了手上。
等到他反應過來,這才突然大驚:“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恭欣然一笑:“當然是請殿下為新君上錦帶了。”
“這件事本來就是應該交給殿下來完成的,都是因為殿下遲遲未到,時辰又緊,微臣這才代勞的。”
“還請殿下把儀式完成。”
璽印已經捧在小娃娃手里了,雖然是由王貞英幫忙控制著,小娃娃才能托得住。
剩下的,就是這一步披上緞帶了。
司馬道子很糾結,就想罵娘,他憤怒的將緞帶扔到地上。
惡狠狠道:“王阿寧,你也太膽大包天了!”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教孤做事?”
“什么狗屁皇帝!”
“孤做不上,誰也別想做!”
司馬道子掃視群臣,見他們全都將目光投向了王恭,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這些人,沒有一個靠得住!
他發出了最后的警告,寥寥數語,也宣告了和大晉朝臣徹底決裂!
從今天開始,他司馬道子再也不受這份窩囊氣了!
錦繡緞帶就在他的腳邊,司馬道子看了它一眼,便無情的踩踏了上去,他是司馬曜唯一的胞弟。
他是大晉皇族的臉面!
他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群臣玩弄晉室皇族?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起兵反抗朝廷!
“快!”
“快把緞帶給陛下帶上!”
“把儀式完成。”
出乎眾人的意料,在陷入一片懵逼的朝堂之上,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竟然是王貞英。
只見她推了一把大哥,微微示意,王恭這才晃過神來,連忙將緞帶撿起,也顧不上抖一抖土,囫圇著就把絲綢做的條子披在了司馬德宗的身上。
德宗這個娃呀,他還真是個老實的娃。
儀式的時間就已經夠長的了,中間還來了這么一個惡叔叔竄出來攪局,一番鬧騰,又喊又鬧,這位小皇帝卻絲毫不為所動,既不哭也不鬧。
只是依偎在王貞英的懷里,天真的眨著眼睛,仿佛這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
有了這份氣度,這就說明,司馬德宗他天生就是個當皇帝的料!
“瑯琊王就這么走了?”
“也太容易了!”
“他不會就這樣死心吧!”
“肯定的!”
“你們沒聽到,他走之前還放狠話呢!”
“我看,大晉是又要亂了!”
王恭押后,走的慢些,朝臣們的竊竊私語全都傳到了他的耳朵里,而本來八卦的很熱鬧的大臣們,看到王恭,頓時就迎了上來。
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不只是大晉朝的國舅,更是即將執掌朝廷大政的新一代權臣。
從現在開始就和王恭搞好關系,正是為將來做打算。
“阿寧,你打算怎么辦?”
“司馬道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要早做打算。”王珣悠悠說道,他一向是個逍遙散人的性子,這一刻,卻難得的關心起了大晉的未來。
卻也是時事的逼迫。
他們這些逍遙的世家子弟,是最希望大晉朝局穩定的。
只有大晉穩定,他們才能夠將這樣混吃等死的逍遙日子繼續下去,而司馬道子,顯然是這樣逍遙世道其中的巨大變數。
現在大晉的局勢多好啊!
簡直是形勢一片大好!
雖說死了個皇帝吧,但是北方氐秦那邊也混亂的很,聽說好像也是國主出了什么問題。
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的消息傳出來,但是,大晉這邊也有了一些判斷,根據王謐他們從南陽帶回來的消息,以及楊定的推測,大約,苻堅也因境內戰亂死于非命。
當然了,苻堅是死是活并沒有人關心,大晉這邊最關心的,只是氐秦還有沒有底氣到晉土來襲擾。
不要小看它,這個問題非常關鍵!
按照常理,大晉這邊出現了國喪,氐秦不可能無所作為,一定會趁亂襲擊。
這幫氐秦惡畜,他們可不是什么體面人,更不可能學習什么鄰國新喪,避讓三個月不起爭端這樣的規矩。
人家根本就不講究這個!
但是,這一次,氐秦卻毫無動作。
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肯定是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