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白花很機智,他也知道,晉軍是有顧慮的。
于是,他就拋出了慕容氏。
慕容氏如果占據了鄴城,北方的情況會變成什么樣?
從長安城遁出的鮮卑人和囤聚在龍城的鮮卑人,本就是一脈,如今,他們各自占據了一大片地盤,中間隔著一個軍事重鎮鄴城。
鄴城孤懸在兩股鮮卑軍隊中間,幾乎是陷入了絕地。
一旦鄴城失守,整個東部地區就全都落入了慕容部之手,那么慕容部幾乎就恢復了他們大燕時候的祖地。
這片土地,已經大致相當于是當年燕國的勢力范圍了。
對于大晉來說,如果形勢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們無疑是又迎來了一個強勁的敵人。
此所謂養虎為患乎?
所以,慕容氏做大,對于晉朝來說是一個可以預見的巨大危險,如今,提前解決危險的機會已經擺到了晉軍的面前。
是否抓住,就要看晉軍的意思了。
“稚遠,你的意思呢?”
“秦軍有難,我軍是不是該出兵相助?”牢之說完,楊白花的眼神就轉向了王謐。
他卻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文弱謙和的士人,竟然是如今北府之內的當家人。
就連驍捍的大將軍劉牢之都要給此人面子,這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皮球踢到了王謐這邊,王謐微微一笑,穩穩接住。
“楊將軍,此事事關重大,你且到別帳休息片刻,容我和大將軍商議一下。”
楊白花一頓,劉牢之也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樣,誰都沒想到,王謐竟然可以把托詞說的如此清新脫俗,如此理所應當。
而且,說是托詞,其實他居然也沒有找什么借口,只是把實情和盤托出而已。
厲害了!
此人當真非同小可。
楊白花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陣驚恐,他甚至感覺,一副書生做派的王謐,將來會是北方諸部落最大的敵人!
牢之揮手,自然是把楊白花請到了別帳,楊白花一開始還不情愿,死活想要聽到結果再去休息。
有賴于檀憑之的軟磨硬泡,強硬拉走,這才不痛不快的離開。
老檀還是很有眼力的,只要有劉牢之等人在,他這個二線的將軍就可以找地方涼快去了。
此等軍政大事,自然不是他老檀可以置喙的。
不必幾位大將軍多嘴,還是他自己離開最好。
檀憑之走后,這軍帳之中就剩下了王謐以及何無忌兩人,劉牢之從主將的位置上下來,和兩位部下坐到了一起。
是部下吧!
應該還是部下。
劉牢之忽然有一種感覺,眼前的王謐,雖然從來對人都是一副謙和有禮的姿態,言談之中輕松自如,絕對不會讓朋友有任何的壓力。
但是,那種壓力也是無形的。
劉牢之能夠真切的感受到。
雖然他也清楚,這不是王謐故意為之,就像無忌所說,如果王謐真的想彈壓他劉牢之的話,大可不必如此麻煩。
這個北府大將軍的職位,本來就應該是他王謐的。
如若這般,豈不是朝廷高興,王謝兩家滿意,北府兵內無所謂,只有他劉牢之受傷的結局?
可是他王謐偏偏沒有這樣做,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申明,北府之中,劉牢之是絕對的主將,無人可以替代,至少是目前為止。
人家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而且事情也做的漂漂亮亮,你要是繼續懷疑人家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可惜的是,即便王謐把姿態做的十足到位,劉牢之還是不免被他的氣場所感染。
明明主將是他劉牢之,但是每逢大事,他還是要把決策權讓給王謐,明明人家王謐似乎也沒有找他要權。
這不知道是劉牢之偏要倒貼,還是他被王謐蠱惑了。
“稚遠,你是不是打算出兵?”
劉牢之也不是傻瓜,要是王謐是不打算出兵相助的話,剛才楊白花還在的時候,就會斷然拒絕了。
別看王謐是個書生,但是辦事絕對是個利落的。
一旦下定主意,他是不會拖延的。
更沒必要欺騙楊白花。
王謐欣然一笑:“正是如此。”
“不過,此舉牽涉巨大,方方面面都需要考慮周詳,晚輩也不敢擅自托大。”
“這才把那楊白花先支走,想要聽聽劉將軍的意見。”
劉牢之哼哼兩聲,只道:“稚遠,這里也沒有旁人,你又何必說假話?”
“你不是早就想到對策了嗎?”
“要不然也不會提前告訴老夫鄴城或許有難。”
王謐一愣:這個老頭子,還挺有頭腦的嘛。
竟然想到了這一層,不好哄弄了。
只見他嘿嘿一笑:“將軍說的沒錯,是有這樣的打算。”
劉牢之沒說話,而是做出了一種就知道你小子是這樣想的表情。
王謐便接著說道:“晚輩以為,不管鄴城形勢如何,我們總要派出一隊兵馬去看看。”
“如今,南北雙方的形勢已經大有不同,北方各部刀兵相見,自顧不暇,正是我方乘勢進取的好機會,不管我們是不是要出兵援助鄴城,去占據一兩個沿途城池,也穩賺不虧。”
牢之信念一動,王謐所言,與他之前想象的頗有不同,劉牢之還以為,某人一心進取,打算直抵鄴城拿下呢!
“可是,鄴城畢竟距離京口太過遙遠了,若是不能有所收獲,大軍長途跋涉,豈不是浪費兵力?”
“那些可都是錢糧,是實打實的東西!”
劉牢之這樣一說,王謐心里就有底了。
看來,老劉也心動了。
遂勸說道:“將軍,如今我北府兵強馬壯,裝備精良,豈是以往可比?”
“我們大可先假意同意符丕的請求,在秦軍的帶領下,深入到北方腹地,我軍兵力強勁,難道還怕已經被打殘了的秦兵?”
“到時候,是直取鄴城,還是先下徐州,都是可以再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現在秦兵愿意與我軍合作,這樣的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劉牢之有點迷湖。
那秦兵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了,它現在是死皮賴臉的求著晉軍支援,什么叫做合作?
明明是晉軍開恩,給它們搏出一條生路。
牢之言語之間頗有怒意,王謐趕忙找補道:“我們有秦軍帶路啊!”
“秦兵想和我們合作,讓我們救援鄴城,他們不會不知道,這一路需要水路并進,道路艱險,而目前來看,在淮水以北,還有多個城池是屬于氐秦的管轄,并沒有丟失。”
“如果我軍單獨興兵攻打這些城池,就會受極大的損失,還很有可能因為道路不通,行軍路線不熟悉而造成損耗,耽誤時間。”
“可是有了秦兵就不同了,就說這個楊白花楊將軍吧,仔細看看就知道,他一定是符丕手下的重要將領,非常受器重的,看起來像是個辦事妥帖的,有他帶路,奔北的一路上,至少可以保證大軍不會迷失方向。”
“將軍想想看,我軍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深入過徐州腹地了?”
王謐話音未落,劉牢之就黑了臉。
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指責我晉軍將士戰績不佳?實屬無能之輩?
在場閑談人士,還有何無忌。
正在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你看,一邊是脾氣火爆的劉牢之,一邊是陰有大志的王謐,兩邊都不是善于妥協的。
各自的立場又有不同,這萬一要是吵起來,恐怕不太好看。
還是該有他這么一個能在中間說和的人在中間調停。
小無忌,作用大著呢!
何無忌剛要張口說和,卻見劉牢之輕咳一聲,搶了先:“確實有好多年了。”
“實話說,如今我軍將士,尤其是近五年來入行伍的新兵,已經沒有多少熟識北方的路線的了。”
劉牢之畫風突變,仔細看看,那銅鈴大的眼睛中,居然隱隱有淚光。
王謐的話,觸動了他的心弦。
行軍迷路,失期,其實是非常大的一個問題,尤其是困擾著大軍遠征。
一般來講,對于需要遠征的部隊,深入到并不熟悉的區域,把握行軍路線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一旦大軍繞了遠路,甚至是迷失了方向,別說是打仗了,能完完整整的返回駐地都算是幸事了。
敵軍的追捕,天氣的變化都會極大的影響軍隊行進,所以,一支軍隊中,向導非常重要,一個好的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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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軍隊事半功倍。
而向導不利,甚至若是敵軍的探子的話,那大軍的安危就是難以把握的了!
而現在,一個活生生的向導就在北府將士們面前擺著,楊白花熟悉北進的道路,同時,為了營救鄴城的氐秦兄弟,他還絕對不敢和晉軍偷奸耍滑。
如果說,王謐之前講述的那些理由,只是讓劉牢之有一點點的心動的話,那么,向導的問題就是促使劉牢之迅速下定決心的一劑勐藥。
“好啊!”
“稚遠,你說得對!”
“老夫同意出兵!”
這就……達成一致意見了?
何無忌很錯愕,他這邊還一點作用都沒發揮呢?
白白浪費感情咯!
想到就做到,劉牢之一向如此。
拉著王謐便道:“你既然已經定下了心意,那我們就依計而行,你且看看,我們當派多少兵馬去援助鄴城?”
這確實是個好問題。
楊白花肯定是指望著晉軍能夠拿出更多的精銳前去鄴城救援的,不管是氣勢上,還是到時候真的動起手來,都是占優勢的。
然而,晉軍肯定不會這樣做。
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帶起來的兵馬,貿然間傾巢出動,去營救八竿子打不著,甚至是有世仇的秦兵,實在是心有不甘。
綜合兩邊的想法,王謐做出了決定。
“將軍,我們還是要分兵繼進,這樣才穩妥。”
牢之點了點頭,贊許的看著他,王謐這才又說道:“不過,為表誠意,先期的兵馬也不宜太少,我看就定在五千兵馬如何?”
“多少騎兵,多少步卒?”牢之問道。
“騎兵二百人,其余為步卒。”
“騎兵少了點。”
“以我們目前的兵力,完全可以多派出一些人馬,這也是為了我軍自己著想。”
劉牢之的意思,王謐不是不懂。
此番出征,為的當然不是什么幫助秦兵拯救鄴城之事,此番出擊,晉軍著眼的就是攻城略地,伺機而動。
多年以來,氐秦和晉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就連來求援的楊白花都心中有數。
為了勸說晉軍出兵,他只能拉出慕容部的復興作為借口,萬不敢說什么看在兩朝往日的情分之類的話。
那樣說的話,晉軍就是殺了他楊白花,也不會出一兵一卒。
還幫忙嘞!
趁火打劫還差不多!
既然要攻陷城池,那就要有軍隊,人數一定不能少。
可現如今,一向熟知兵事的王謐卻主張只先帶五千精兵,不禁讓劉牢之大惑不解。
而這時,何無忌在一旁催促了幾句,王謐這才緩緩說道:“將軍不要忘了,我們現在使用的兵器和以往已經完全不同了。”
“我們有火炮,我們還有數不清的手槍,而這些兵器都是秦兵見也沒見過的。”
“這些兵器都是我們的寶貝,我們豈能輕易的拿出去幫助秦兵?”
“我是不準備讓這五千先頭部隊攜帶新制的兵器的,就還是用以前的刀箭為好。”
“妙啊!”
牢之連連點頭:“你說得對。”
“我們是不能讓氐秦惡畜占了便宜!”
“不過,這些新兵器我們也不能一直都不使用吧,萬一到了鄴城,發現城池守備空虛,且符丕和慕容泓已經打起來了的話,對于我軍來講那就是一個大好機會。”
“帶上這些新兵器,正好可以大顯身手,趁機奪城!”劉牢之說的眉飛色舞,彷佛是變了一個人。
原來他不是不主張援助氐秦的嗎?
現在又彷佛那將要到來的勝利全都變成了自己的功勞。
何無忌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舅舅果然不是一般人。
臉皮太厚了!
“將軍,不是不帶,是要押后運送。”
既然是來求援的,楊白花就不可能攜帶許多人馬,剛才進帳的時候,王謐也觀察過了,他身邊的隨從不過三十人左右。
“一旦晉軍同意出兵,楊白花肯定是要打頭陣的,他會帶著先頭部隊走在前頭,他帶的那些兵馬也是一樣,一定會跟著楊白花行動,絕對不敢落單。”
“這樣,等先頭的五千兵馬走一段時間之后,我們再派遣后續的兵馬啟程,這個時候就可以把新制的兵器押運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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