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天亮開始,他就一直在此處忙碌,城中的秦兵一波接著一波的出來,現在城里的秦兵都已經不多了。
可見,漢人軍團確實是所剩無幾。
但是,人少,也不能拋棄他們!
“李隊主,就算是剩的少也不要緊,你去把他們都召集到一起,這些人我要把他們都帶回建康。”
李大連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
現在,鄴城是屬于晉人的了,漢人是理所當然的要挺起了腰桿了。
這件事,還確實要李大連去辦。
不過,在何邁這里,他還有太多可以提供幫助的地方,于是,只能差遣其他人去做了。
好在,李大連身邊還是有那么幾個熱心的狗腿的。
都是和他一樣,積極倡導投降的。
在他們的火眼金睛之下,很快,所剩無幾的漢人軍團士兵就被搜羅到了一起。
大約只剩下了兩百人左右。
確實是太少了!
太少了!
只看看他們的狀態就知道,所謂的寬容平等是不存在的,苻堅號稱是仁德之君,但其實呢,他也絕對擺脫不了時代的局限。
漢人軍團的士兵明顯體格和精神狀態都無法和秦兵相比,這并不是因為漢人和氐人在原生的體質上有什么區別,事實上,與江左的晉人不同,江北的漢人,普遍身材更高大,體魄也更加強健,這是緯度、氣候共同的作用。
而眼前的這二百來號人,身材也依然很高大,他們的問題是出在面黃肌瘦,看起來就營養不良之上。
就這樣的人,看起來在氐秦的控制下就不會有好的待遇,才會變成這樣。
何邁將他們交給魏詠之,好生的安排,晉軍的將士們聽說,這些就是被困在鄴城里的同族兄弟,頓時就泛起了同情之心。
不必別人安排,他們自己就主動的把那些好東西全都捧出來,好飯好菜,好的軍帳,全都讓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城中守備的安排,就像是王謐說的,這么大規模的秦兵,不可能全都跟著王謐他們一道返回建康。
這對于建康城來說,也是一大隱患。
他們可是打了勝仗回來的,絕對不能把禍患帶回建康。
但是誰走,誰留?
這好像有些麻煩。
李大連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并且坦誠的問了出來,這還真是不容易,能這樣說,只能說他確實是全身心的都倒向了晉軍。
可以信任。
“這件事你放心,其實很容易辦。”
很容易?
李大連一驚,這個何將軍,看起來年紀輕輕的樣子,還特別的惹人喜歡,卻好像什么事情都難不倒他一樣。
但是,現在他居然又吹噓他可以安排好城中的氐秦士兵,還輕輕松松的,這就真的很難令人信服。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竟有如此本領。
到底是這李大連見識短淺,卻不知道,在晉軍當中,像何邁這樣有勇有謀的年輕人,還多了去!
李大連湊到前頭,老老實實的等著何邁訓話,而何邁呢,當然也沒客氣。
只悠然道:“把老弱病殘的都留下,身強體健的都跟著我們回建康就是了。”
還有這種操作?
李大連當時就傻了。
忙道:“何將軍,這樣恐怕不好吧,鄴城守備空虛,我看晉軍的將士好像也不太夠用,怎能把年輕力壯的秦兵都趕走?”
“再者,為了晉軍著想,也不好把那些健壯的秦兵都帶回去吧,萬一路上出了什么事……”
何邁呵呵一笑:“那李隊主的意思是,帶著這些老弱病殘上路,我軍就輕省了?”
“也對,到時候,人都累死了,等到了建康,也剩不下幾個秦兵了。”
這……
好像確實是那么一回事……
李大連不再廢話了,看起來這位何將軍的頭腦不是一般的精明,完全不需要他再獻殷勤了。
另一邊,王謐與劉裕站在一起,討論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沒想到,何邁這小子,辦起事來還真是有模有樣的。”王謐看向何邁的方向,欣慰的說道。
劉裕亦附和:“確實如此。”
“坦白說,昨晚見你把鄴城交給阿邁,我這心里還稍稍有些不痛快,總覺得,阿邁他不是這塊料。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阿邁卻是比我合適。”
能認識到這一點,這就說明,劉裕還是個理智的人。
能認識到自己的局限性,并且勇于承認。不管未來的歲月里他是不是還能保持這一份本心,但至少現在,他確實做到了。
“寄奴,我不讓你參與這件事,完全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比鎮守鄴城還要重要十倍!”
劉裕垂首:“是,這我知道。”
“你能明白就好。”
“怎么樣?”
“做好準備了嗎?”王謐坦然的看著他,那眼神頗具試探,劉裕卻并不懼怕他的試探。
朗聲道:“當然!”
“稚遠,你想讓我干什么,就盡管說吧!”劉裕眼冒金光,他不只是現在準備好了,他連昨天晚上都一直在準備。
激動的他根本就睡不著覺。
別人的任務是全都分配完了,正所謂是塵埃落定。
可是劉裕不一樣,幾個兄弟當中,就屬他還沒有個著落,然而他劉裕,顯然是北府兵中最重要的一個將領。
王謐對他不可能沒有安排。
于是劉裕便不得不設想,這個所謂的安排,會是相當特別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也將是十分艱巨的。
“我不怕困難,絕對能辦好!”
還沒開始做事,甚至是連任務的內容都還不知道,就宣稱自己一定能辦好,這也是屬于劉裕的,獨特的底氣了。
王謐定定的看著他,澹然道:“我要你主持北伐!”
“北伐?”
“全都交給我一個人?”
就像是王謐想象的,對于這個安排,劉裕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震驚,在諸多安排之后,在王謐表示了自己打算北伐的意愿之后,劉裕大概也會猜到這一層的意思。
不過,令他疑惑的是,這樣重要的一個任務,王謐似乎是打算托付給他一個人!
不是他對自己的能力有任何的懷疑,事實上,劉裕也認為,此等重任確實是只有他能夠擔起來。
但是,他這樣想,不代表王謐就可以這樣想,既然要主持北伐,那就意味著,不只是北府兵,就連荊州兵團也要交給他劉裕全權掌控。
他劉裕是什么人?
既不是桓宣武那樣本身是世家出身,不過是因為喜歡帶兵,才成長成為了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也非劉牢之那種,傳統的將門子弟出身,生來就是為了領兵打仗的。
他劉裕原本不過是京口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夫,就算是有個諢名吧,那也和身份地位沒有任何的關系。
雖然劉裕認可自己的能力,并且認為相比劉牢之,當然還是他劉裕更加適合統領大軍。
但是,如果真的啟用他,王謐要面對的困難絕對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只是北府兵中,就算是在那朝堂之上,那些虎視眈眈的大臣也絕對不會同意。
劉裕的擔心,王謐豈能不知。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些還殘留在各大部落手中的北方重鎮拿下來。
只有這件事是最緊要的!
在這件事面前,其他的任何事都要讓路,就連王謐心中那一點點隱約的擔心都是一樣。
沒有劉裕這樣的戰將指揮,豈能做到?
指望王謐?
當然也是指望的上的,不過呢,王侍郎不是有更重要的任務嗎?
實在是分身乏術。
且他們兩個的特長還絕對不能互換,讓劉裕去朝廷上和那些老狐貍去爭斗?
不行的!
不可能的!
三拳兩腳就被打趴下了!
更不要說,劉裕擅長的從來都是打仗,那種斗心眼的差事,根本就不是他的長項。
還是讓大家各自安分在彼此擅長的事務上,這才是正經的用人之術。
至于之后的那些事情,劉裕會不會背叛王謐?
事情會不會又按照歷史上的原路發展下去?
這并不是此刻王謐想要考慮的事情,他相信,如今的南北兩方局勢都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
那種能夠促使劉裕撿漏的環境已經徹底消散了,而伴隨而來的,只要王謐能穩住朝廷,只要北府兵還掌握在謝家手里,是名義上的朝廷的部隊,他劉裕就翻不出天去!
“是啊!”
“全都交給你!”想通了這一切,王謐誠懇的再次確認。
“但是,不是現在。”
不過,旋即,他又殺了個回馬槍,讓剛剛激動起來的劉裕,頓時又安生了下來。
“那是什么時候?”
你看,著急了不是?
王謐真的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如果他昨晚就把這件事告訴劉裕,那么現在的他根本就不能和自己并肩站在一起了。
不消說,肯定會激動的輾轉反側,甚至當場暈倒也說不定。
當然了,現在劉裕的情況也不怎么樣。
那種眼看著就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希望就在眼前的憧憬,沒過多久,就被人家兜頭蓋臉的潑了一盆大涼水的感覺。
簡直是太讓人懊喪了!
即便是劉裕這樣的明智的人,也難免受到了打擊。
“至少,也要等我們回到建康之后,再做籌謀。”
“還費那個力氣做什么?”
“稚遠,你如果真的想平定中原,不如就從現在開始,從鄴城這里起步,現在我們的兵馬雖然還不足,兵器也耗費嚴重,但這都不是問題,只要你們能按時返回建康,到時候,不論是兵器還是士兵,再從南方輸送給我就是了!”
“這又何難?”
“最重要的是,鄴城這里的位置多好啊,只要以這里為起點,就可以自然而然的攻占北方重鎮,一個接著一個,全都拿下來!”
“建康又在哪里?”
“大江以南了,距離北方太過遙遠了,我們好不容易來到這鄴城腳下,拿下了這座城池,豈能浪費?”
“再者說,我們現在就在鄴城,你卻要讓我跟著你們回建康,之后再長途跋涉的來到北方繼續征戰,這一來一回的浪費多少時間吶!”
“稚遠,你是個明白人,可不能這樣做!”
劉裕心里有一個信念,他就是想留在鄴城繼續打仗,長這么大,他就擅長這個。
憑什么讓他等一等?
凡是帶兵打仗的人都知道,打仗,最是需要抓緊時機,如今,時機就擺在眼前,王謐卻勸他暫時放棄。
這劉裕如何能忍?
再說,他劉裕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個人,朝廷上的那點事,他是一竅不通。
他回建康有什么用呢?
還不如留在鄴城呢!
劉裕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絕對不能回建康,一定要留在鄴城繼續打仗。
這本來就是劉裕的一腔赤誠,但偏偏王謐還就不能滿足他這個愿望。
“寄奴,你說的都對,我也都想到了。”
“但是,現在我們確實有必要回一趟建康城,哪怕回去之后,過不了幾天你再回來,都可以。”
“這是為什么?”劉裕滿眼委屈,聲音都變了。
“當然是為了看看朝廷上的意思了!”
“你別忘了,我們現在還是隸屬于朝廷管束的,而北府兵也還是名義上的朝廷的部隊。”
“我們已經出來很久了,到現在,鄴城也打下來了,該做的事情也都做到了,還不回去,豈不是要令朝廷上的眾位大臣生疑?”
“人家也不可能讓我們恣意妄為到如此地步的,不說別的,即便是我們要北伐,也總要取得朝廷的支持吧,要不然,人從哪里來,錢又從哪里來?”
“對吧!”
“寄奴,你不會以為我王謐真的是手眼通天吧!”
“無所不能?”
“你不是嗎?”劉裕疑惑的表情,把王謐都逗笑了。
“我還真的沒想到,我在劉將軍的眼中居然有這么大的本事,承讓,承讓了。”王謐傾身給劉裕行了個禮。
而這時,劉裕的態度也變了。
沒想到,想要打仗這件事,竟然還有那么多的阻礙。王謐提起了這諸多問題,他才想到,沒有朝廷的支持,是確實不行。
那就沒辦法了。
只能先回建康去看看了。
不過,對于劉裕來說,回去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當然也是好事一件。別忘了,他可是正經的京口人。
等到了建康城外,京口附近,就可以短暫停留一下,去看一看留在北府鎮守的檀憑之,還有他的家卷。
豈不美哉?
見劉裕并沒有繼續反駁,王謐也放心了。
這一路上,他還真的缺不了劉裕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