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按照真正的行軍路程,他們早就應該到了,之所有略有遲滯,都是聽從了劉牢之大將軍的勸說。
這邊廂,劉牢之聽說了王謐已經給朝廷上書,表明北府大軍立刻就會返回建康,那邊廂,劉牢之就不樂意了。
干什么這么快?
屁顛屁顛的上趕著?
朝廷給了我們什么好處?
到目前為止,什么都沒有!不管是北府大軍,還是各位將軍,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封賞。
很顯然,這是朝廷在給北府臉色看,他們,對于北府的連戰連捷,可并沒有那么高興。
既是如此,北府又為什么還賣給朝廷面子?
大家現在能維持住基本的體面都已經很難了,難道還惦記著其他的事,每一邊的人都應該對現狀有一個基本的判斷,可不要有偏差。
回去沒問題,但是太快了就不行。
一定要控制速度,慢慢的,盡量慢慢的,讓朝廷上的那些人等著去吧!
雖然王謐覺得這樣做,未免太過小兒科,看起來也不大氣,但不得不說,劉牢之的建議也是有道理的。
你不仁我不義,是你朝廷先不做人的,我拖后一點又如何?
拖后一天,也讓朝廷不敢小看他,這也確實是一種解決的方案。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陣容,王謐帶著何氏兄弟還有劉裕等人浩浩蕩蕩的從京口趕到了建康城門外。
“陣勢還挺大的!”
“稚遠,怎么樣?”
“感想如何?”劉裕幾步上前,朗聲問道。
一向表情很輕松的王謐,此刻卻難得的嚴肅了起來。
“不知道,不好說。”
“怎么?”
“你不是害怕了吧!”劉裕打趣道,因為很少看到王謐如此,他也禁不住玩心大起。
王謐輕搖搖頭:“那是不會,朝廷上的那些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們一路從槍林彈雨這種走過,是刀尖上滾過來的,爬著尸山血海而來,我們有什么可怕的?”
“現在,害怕的不應該是我們,反而應該是朝廷上的那些大員。”
“你看他們拉出那么多的人,看起來又威又勐的樣子,其實,這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我想,他們反倒害怕我大軍入城,會把他們斬殺殆盡!”
劉裕大笑道:“沒錯!”
“有理!”
“那我們怎么辦?”
兩人的眼前,建康城門前,已經隱約可以看到大臣和士兵們組成的隊伍了。
看起來也是很有規模的。
當然了,在真刀真槍的北府兵面前,這些人,不論再多也只是擺設而已。
沒有任何的威脅性。
“我們為什么要想怎么辦?”
“我們就靜觀其變好了。”
“他們會先出招的!”
在劉裕的記憶中,王謐是一個事事都爭取主動,提前想好對策的人,而這一次,他卻要等著朝廷上的那些廢物先出手,不禁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然而,即便是劉裕有些微的不滿,卻也還是沒有時間去認真的分析,因為,王謐話音未落,對面城門那邊的隊伍之中,就已經有三騎出列。
三個人,三匹馬,就真的只有三個人。
他們奔跑的速度不快,顯然不是為了來挑釁的。
王謐得意的看著來人,對幾位兄弟說道:“你們看,我就知道,根本就等不到我們出手,他們就會先出招。”
“無忌,把隊伍重整一下,我們準備入城!”
“是!”何無忌轉身就去,沒有一點停留,得到這樣的差事,正是他所追求的。
不管怎么說,今日大軍是一定要入城的,至于之后的對策,那都是進城之后的事了。
“稚遠!”
“歡迎回來!”
怎么是他?
等到來人越來越近,王謐才終于看清他的身份,等到這時,王謐才最終確認,原來,王恭也不是個蠢人。
他還挺會選人的。
而這位來迎接北府大軍的使者,不是別人,正是王謐的本家。
老熟人,王珣是也。
“法護,你怎么來了?”
“阿寧呢?”
對王珣,王謐并無厭惡之感,應該說,王恭也知道,王謐還是個體面人,他不可能不給自家人面子。
但是,王謐的目標也很明確。
來迎接我,只是你王珣,恐怕不夠格,我要看的是王恭,他不出現,如何可以?
這不是不給我北府官兵面子嗎?
王珣一臉和善,接了這個差事,絕對不是他的本意,這完全是王恭的趕鴨子上架。
要不是他一個勁的勸說,一向清清澹澹度日的王珣才不會來做這種事。
于是,王謐的這份不滿,王珣可以照單全收。
“阿寧自然來了,不過,他讓我先來和你們見一下,把大軍帶入城,他在城門處列了隊,就為了迎接你們。”
原來如此。
把王珣拉出來扛雷,自己則躲在城里,不肯出來。
這還真是王恭一貫的做事風格,看起來強硬,其實就是個外強中干的貨色。
膽小的很!
甚至連出城和王謐對峙都不敢。
他就是出來,王謐又能把他怎么樣?
他一個國舅爺,王謐就算是恨他入骨,總也不會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把他一刀砍了吧!
“既是如此,那也就麻煩法護去幫我傳個話,迎接的儀式就免了吧,大軍進城,我想辦一個獻俘的儀式,至少也要再等兩天才能進行,所有的儀式,能否等到那個時候再進行?”
“現在就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眾位大臣也是辛苦的很,天也涼了,風也大了,還是趕緊回去吧!”
王珣不贊同,立刻反駁:“稚遠,都已經準備好了,為什么要取消?你是不是對我們的安排有意見?”
“還是想讓阿寧出城來迎接你?”
王謐趕緊否認:“不不!”
“我絕無此意。我只是想先和阿寧見一面,將一些問題好好的談一談,至于是不是要辦歡迎的儀式,都沒有那么重要。”
這對于王謐和北府大軍來說,確實不是什么問題,將軍們需要的是實際的好處。
而士兵們呢?
他們當然需要榮耀,需要那種輝煌的,冠冕堂皇的東西讓自己顯得體面,但是,歡迎儀式只是眾多方式之中的一個。
過后不是已經安排好了獻俘儀式了嗎?
有那個儀式就足夠了,足夠證明北府將士是多么的勇勐,多么的無敵!
如今的北府,可謂是鐵板一塊,
將士們從上到下,全都服從王謐的領導,這種服從是絕對的,幾乎沒有任何懷疑。
即便是有懷疑,他們也一樣會認為,一定是王侍郎有另外的想法,王侍郎一定是別有所圖。
他們只需要服從,追隨就可以了。
在王侍郎的帶領下,絕對沒有北府兵吃虧的時候!
既是如此,即便是士兵們心中有所懷疑,他們也依然會選擇相信王謐,也正是這樣強大的號召力,才讓朝廷上的人越來越忌憚北府兵,越來越忌憚王謐。
美玉無罪,懷璧其罪而已!
“你是說,想和阿寧單獨見面?”
“不再舉行儀式了?”王珣琢磨了片刻,終于明白了,這對于王謐來說,真的是一件大喜事。
“正是此意。”
“若是法護你覺得不好說出口,那不如讓我親自去找阿寧商議?”
王恭不是就在城門的那一頭嗎?
目標如此明顯,也容易找到,你王珣可以去,我王謐自然也可以去,切莫以為,我真的害怕王恭。
他也不過是個懦夫而已!
王珣哪里能讓他出馬,立刻接下了差事。
看著他掉頭就向城里跑的模樣,王謐甚至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你看,人家一個大書法家,那么有學問,有造詣,關鍵還是個清心寡欲的人設。
卻因為他和王恭的亂斗被卷了進來,不只沒有干一件正經事,倒是把跑腿的雜活全都給承包了。
這不是,大材小用嗎?
而王謐的身邊,不解的兄弟也有幾個。
就比如劉裕。
“稚遠,我們為什么又不進城了?”
“現在,帶著兵馬入城,向城中百姓彰顯我北府軍的風采,不是最好的時候嗎?”
劉裕也沒有別的意思,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夠威勐,是不是有體面。
他也只是想給出生入死的北府兵們一個顯示自己功勛的機會。
于是,王謐的簡化,突然之間讓士兵們失去了這樣的機會,誠然,士兵們也會追隨主將的決定行動,但是,作為副將,劉裕認為,自己有必要幫他們爭取一下。
劉裕的心思,王謐也全都了解。
只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王恭的想法,只要把這一點弄清楚了,北府從上到下就全都可以保全了。
這比虛張聲勢的歡迎儀式要有用的多,更何況,他們不是還有獻俘儀式了嗎?
要出風頭,只要在那個時候出風頭就可以了。
為了化解劉裕的疑慮,王謐便把這一層的關竅向劉裕解釋了一番,而這時,一直不太活躍的何邁,終于開了口:“是啊,稚遠說得對,只要把阿寧拿下,其他的事情都沒那么重要。”
“好啊!”
“那稚遠,這件事就托付給你了,接下來,你就要和王阿寧正面抗爭了!”
“稚遠,危機四伏啊!”
雖然并不贊成,但是,劉裕也知道,王謐和王恭,這一對曾經的朋友,必定要有這一遭,這是避不過去的。
既是如此,晚來就不如早來,兩人對峙,分出個勝負來,可能一切就都算塵埃落定了。
“這個你們放心。”
“我料定阿寧不敢當面就把我如何如何,就算要治罪,也總要等大朝會的時候。”
“你們不用擔心他會殺了我。”
說的輕巧,這是他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嗎?
幾個兄弟為此仍然爭執不休,雖然王謐已經極力勸解他們,但是,他們還是在為了他的人身安全擔憂。
畢竟,之前的王恭,表現實在讓人無語。
身為當朝宰輔,手握重權,居然還如此小心眼,幾次三番想對王謐不利,這種情況下,誰會相信他?
建康城現在可是他的地盤,他有充分的條件修理王謐,甚至是把他拉到獨柳處斬首!
管他合不合理,管他會不會遺臭萬年,只要動手了,王謐的這條小命就結果了!
短時間內,一個心腹大患就算是被鏟除了!
以現在王恭的心態,他干得出這種事!
“稚遠,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何邁挑著小眼睛,拼命暗示,選我!
我是最好的人選!
“這就不必了,阿寧可是一個要面子的人,我若是單獨赴約,他說不定還看在我心意誠懇的份上,說些真心話,你若是去了,他反倒會認為我有所防備,不肯直言。”
這個王珣,花花腸子是最多的。果然是不值得相信。
“可是,稚遠,王珣沒出來啊!”
“什么?”
經了何邁的點撥,王謐這才注意到,雖然城門處來了人,當前的距離也看不清楚具體的模樣,但是看那個穿戴就知道,不是王珣。
這是何人?
哪里來的?
勐然間,王謐就覺得,這不是王恭派來的!
要知道,他給王珣也只是弄了兩個隨從,就奔過來了,著實充滿了他就是一個報信的。
可是,這一次,這個領頭的,穿的是一身赭石色的衣服,首先顏色上就不對路。
而他的隨從,竟然有七八個,比王珣的還多。
這要不是王恭本人,都不會有這樣大的排場,可惜,來人還真的就不是王恭。
王恭是老朋友了,即便是面容看不清,那個形貌也是可以看出一個端倪來的。
差得遠!
還差得遠!
這個領頭的赭石色常服的人,身形太過瘦削,個子好像也不是很高,和王恭是沒有一點共同之處。
“吁……”
一行人在王謐身前停下,王謐這才看清楚,驚道:太監!
怎么會是太監呢!
內宮里來的?
這是什么情況?
這宮里的規矩,王謐也是清楚的,晉末這個年代,太監這個業務門類人員還沒有那么充裕。
至少遠不如大明朝的東廠西廠一堆廠,太監他們的活動范圍也只在建康宮之內。
雖然王恭手眼通天,能呼風喚雨的,可是,內宮中的太監,他卻無權調動。
“王侍郎,太后娘娘有請,請侍郎速速與我進宮面見太后。”那身穿赭石色常服的小太監,生的面容清秀,瘦瘦小小,倒是與后世的太監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王謐登時一愣,太后娘娘?
王貞英?
不會吧!
她還想截她哥哥的胡?
也難怪,為什么王珣進城了卻沒有出來,看來是經過了王恭的同意,把傳信的人換成了這個小太監了。
既是如此,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