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
看到王恭這般憂心忡忡的樣子,郗恢也慌了。
他們不會就這樣敗在王謐那小子的手下吧!
這怎么行?
不管王謐現在如何,在各大世家的眼中,他現在要走的那一條路,和桓溫沒有一點差別。
任由他這樣下去,大晉就又要亂了!
而荊州兵的加入,讓這種局勢,越來越有成真的可能性,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只要有荊州兵摻和,就算是沒有那個意圖,很快也會演變出那種意圖,就算是沒有那個趨勢,很快也會變成那個趨勢。
“不急。”
“既然他們兩個已經合作融洽,我們也沒什么辦法,你那邊的消息來源不能斷,還要繼續維持。”
“也不要怕這個人學問不高,說不到重點,凡是京口那邊的消息,對于我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這個你放心,這個人還是很可靠的,我們已經合作很長時間了。”郗恢做出了保證。
這就好,只要能夠及時掌握京口的消息,一切就還有的操作,可惜的是,這一次居然讓他王謐小子輕松劃過去了。
同一條烏衣巷,不同的宅院。
從建康宮解脫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莫名其妙的進來,又莫名其妙的被放走,白白折騰這么一趟,王侍郎可真的沒有什么好心情了。
宮門前,自家的駿馬還在原地等著,牽馬的小廝一臉焦急擔憂,唯恐王侍郎是惹了什么麻煩。
太危險了!
自從王侍郎從京口回到建康城,就沒有一天是不令人提心吊膽的。
看似王府門前整日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但是,只要是長個腦子,智力健全的人,大約都能感受到,王侍郎如今已經被麻煩包圍了!
太多的人,都在盯著他,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逃脫不開,等著找茬的人,都可以排滿整條烏衣巷。
甚至包括那些在王府門前舉著名帖殷勤求見的人,也不見得沒有等著看熱鬧的。
這些人,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一定要到這里來湊熱鬧,用心也不一定都是好的。
甚至,想要把王謐身下的架著的火更旺盛一點,也是有可能的!
看到王謐完完整整的邁出宮門,那小廝也深深的松了口氣,連忙迎了上去。
“主公,你可回來了。”
“可急死我了!”
小廝扶了一把,王謐便躍上了馬背。
來的時候還有小得兒作陪,回去的時候,也就只有身邊的這個小廝了。
王謐顯得有些疲憊,和來的時候完全是判若兩人。
這般模樣,小廝雖然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知曉建康宮中發生的那些混亂,卻也知道,主公的心情一定不太舒暢。
喉頭咕噥幾下,他幾次想說話,至少讓氣氛輕松一些,卻又想不出要說什么。
最后還是一路無言的回到了王府。
不是不能說,更不是不想說,實在是怕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反而讓王謐更消沉了。
王謐下馬,身形沉重的向院子里走去。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收到了消息,王謐出門是因為被太后娘娘找去了,看到他這副郁結的臉孔,自然各種從猜測,紛紛冒出來。
是不是被奪了北府的兵權?
還是蠲免了封賞?
總不至于是招來了殺身之禍,若是那般,王謐哪里還能回來,早就被關到天牢里去了。
在眾人疑惑又關注的眼光之下,王謐坦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在那里,新婦謝明慧還在等著他。
和很多人一樣,聽說宮里來了人要召見王稚遠,謝明慧雖然有些擔憂,但是也并沒有太著急。
對于王謐這樣的能臣來說,朝廷頻繁召見,完全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等到看到王謐那陰沉的臉色,謝明慧才意識到,事情沒那么簡單。
“稚遠,太后娘娘為難你了?還是那王阿寧……”
這都不需要王謐自己表白了,娘子已經把罪魁禍首都點出來了。
王貞英是不會為難王謐的,這些日子以來,每每進宮面見太后,回到家中,王謐總是要說些好話。
可見,王貞英對他還是很器重的,沒有鬧僵的必要。
與妹妹相反,哥哥的形象就沒有那么美好了。
身為王謐的老朋友,王恭對他的敵意是顯而易見的,而且,還陰招頻頻。
總是隔三差五的搞事,挑釁,明明對大晉有功的人是王謐,可是王恭卻總像是對待罪臣一樣的對待王謐。
王謐總是說可以容忍,為了更高遠的目標嘛,當下的這一點點委屈,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是,任何人都是一樣。
讓一、讓二、不能讓三。
能夠讓好脾氣的夫君如此沉悶的,除了那王恭,八成也沒有別人了。
“娘子怎么知道,又是王阿寧?”
看到謝明慧明媚的笑臉,就算是再重的陰云也能驅散些些,王謐終于又笑了。
謝明慧一喜,就把他拉到了桌邊坐好。
親自端來了茶水。
“到底怎么回事?”
“我家郎君一向是天雷頂在頭上也依然氣定神閑的,什么事能把你愁成這樣?”
“你也看出我是發愁?”
謝明慧恬然一笑:“那有什么看不出的,我可是你的娘子,老實說,自從我們成婚之后,家里發生了許多大事,剛剛解決了吧,你又奔赴鄴城,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留給你我單獨相處的時間,確實是不多。”“但是,時間雖少,也不妨礙我們的真心。”
“我可是真心實意的關心你,所以,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注意著,如果你也說我猜得對,那就說明,我們兩個是心貼著心的,我很欣慰啊!”“我也一樣。”王謐附和道。
謝明慧嗤了一聲,露出譏笑:“我才不相信。”
這是肯定的,王謐也承認。
這些日子以來,確切的說,是自從他們成婚以來,王謐對妻子的關心都很不夠。
至少是沒有表現出來。
“娘子這就是在怪我了。”
“娘子不要不相信,為夫這心里也是時時刻刻都惦念著娘子,這里我也不夸口,娘子為什么要去給綠珠送黃金,心思我全都明白,你不過是想讓綠珠知難而退,既不讓我為難,也讓大家都體面,我知道,你這都是為了我考慮,才這樣做的。”
“所以你看,在你之前,我已經把黃金都送到綠珠手里了,這還不能說明,我們兩個是心心相印嗎?”
還相印呢!
嘴巴還挺甜。
雖然心里不服氣,可這臉上還是不自覺的就露出了笑容。
于是,王謐這邊也可以進入正題了。
“今天進宮,又是王阿寧挑唆的,他說了什么其實并不重要,他一向對我不滿,言語發泄一下,我不會放在心上。”
“讓我介意的是,阿寧似乎確實在京口有眼線,而且,這個消息來源,還就在北府軍營內!”
“竟有這樣的事!”
軍中的事情,明慧雖然不懂,但是受到王謐的牽動,她也跟著嚴肅起來。
“能找到這個眼線嗎?”
單刀直入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既然已經察覺了有內鬼,那就鏟除他,根本不需要在其他的地方白費功夫。
這個提議,倒是頗有謝明慧以往的行事風格。
特別直接,特別果斷。
王謐遲疑道:“若是真的在京口撒開大網,應該也是可以找到的,但是,我也擔心,這樣反而會打草驚蛇。”
“畢竟,我現在人不在京口,京口具體的形勢,我也無法掌握,查找奸細這件事,嚴格說來,也還是比較細致的,需要心思細膩的人才能勝任,我的那些好朋友,可做不來。”
這件事說來話長,王謐當然不是懷疑他們的能力,抓應該是可以抓得到的。
但問題是,為了抓到奸細將要引起的風波,將會控制在什么樣的范圍之內,這是王謐在建康城里無法掐算到的。
劉裕等人當然是聰明的,但是,很多時候,做事的方法也相對粗放些,一旦沒有抓到人,反而把動靜弄得太大了,打草驚蛇的話,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個來之不易的線索?
謝明慧也跟著他一起嘆氣,如果是這樣,她也無能為力了。
畢竟,軍中的那幾位大將軍,確實都比較魯莽,如果何無忌或者是何邁等人此刻在京口,或許還好些。
“你也別著急,再想想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北府那么大,也不只是有能征善戰的將軍吧,平日里,都是誰負責文書工作,這樣的人,一般都心細些,做事也有條理,說不定能成呢!”
負責文書的人?
王謐心頭猛地一顫,忽然感覺,夫人似乎是說到了點子上。
做文書工作的人?
一開始王謐還真的沒想到。
北府里當然有這樣的人,而且,還不止一個兩個,可問題在于,他們能相信嗎?
這些人雖然心細又沉穩,但是,能力如何,可不可靠,都是王謐沒有考察過的。
調查王恭派進北府里的細作,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是和王恭聯絡,就必定明白,這是和整個北府為敵,這樣的人,一定會相當的小心謹慎,想找到破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隨隨便便找個人,那可不行。
可是,更得利的人又在哪里?
王謐還在思索,各種念頭還在不停的往外冒,肯定有的!
北府那么大,怎么會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
娘子說的沒錯,穆之!
有這么一個人!
突然一個名字躍到了眼前,王謐想起來了!
劉穆之!
那個算無遺策能掐會算的劉穆之,也是京口奇才,他不是還在北府嗎?
這件事,派給他去辦,最合適不過了!
“娘子稍后,我去寫封信!”
一轉眼,王謐已經來到了書案前,攤開了紙,謝明慧也起身來到他身邊。
“怎么?”
“想到了?”
“想到了!”
“多謝娘子,若不是你,我還在這里犯愁呢!”
京口軍師劉穆之,該是你出山的時候了!
翌日清晨,結束了休沐,王稚遠回城之后第一場大朝會,終于要開始了。
老實說,王侍郎還略有些緊張。
自從他一頭扎進北府馳騁疆場之后,就很少正式上朝了,可以說,和朝堂上的很多大臣,都不太熟悉了。
王謐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衫,在家中用過了飯,這才趕著寒氣,跳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行進,王謐撩開了車簾,同儕們的隊伍也一個接著一個的從他身邊掠過。
可以啊,這些人。
嘴上硬的很,身體卻很誠實。
不是說騎牛好嗎,怎么一個兩個的,都換了馬了?
還是騎馬好吧!
可惜這些人,連真正的大恩人是誰,都不知道,更不要說感恩了。要是沒有他王稚遠殊死奮戰,哪里能拿得下這么多的北方城池?
他們這些達官貴人又到哪里去搞馬?
好在,王侍郎不是個計較小節之人,他若是會在這種小事上糾結,就根本拉不起這樣大的隊伍,做出這樣豐厚的功績。
形形色色的大臣們,從他的身邊經過,有人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也有很多人露出了崇拜的神色,看到王謐的馬車,專門停下來攀談。
可算是逮著機會了,在王府門前擠了那么多天,都一無所獲,誰知道,能在上朝的路上碰上。
有吹捧的,自然也就有鄙夷的。
郗恢如此,殷仲堪也如此。
想想當日,為了給魏詠之醫病,王謐還特別推薦過他,只能說,人真的是具有多面性的一種動物。
心思難測。
魏詠之生來帶來的病痛,殷仲堪揮揮手就給治好了,而且,還沒有要錢。
可見醫者仁心,殷仲堪本性不壞。
可惜,怎么就和王恭跑到一條船上去了。
看他為王恭出謀劃策的樣子,大約也是不會背叛他了,兩個人是鐵桿,這就注定了,會和王謐為敵。
這樣想來,還真是有些可惜。
挖墻腳也不是不行,但是,王謐卻不屑于這樣做,一則是,道義上不體面。
二則是,他手下能人無數,對于殷仲堪這種人,他也不屑于去拉攏。
就讓他陪在王恭的身邊,做狗頭軍師吧。
這樣一來,身邊有幾個鐵桿,王恭的性情也能更穩定些,若是好朋友一個一個的都背離了他,以王恭的性格,說不定會狗急跳墻。
畢竟,王珣他已經指望不上了。
“稚遠,你出來上朝,怎么也不叫上我?”馬車的后方,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王謐伸頭向后一瞧,竟然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法護,你怎么追來了?”
不是因為王謐故意不叫上他,而是因為,在王侍郎的頭腦中,就從來也沒有他這個人。
一來是,王珣一直是個清心寡欲的人,上朝這種事情,他本來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一年到頭,司馬曜還活著的那個時候,他都極少上朝,即便是有大朝會,不是病遁,就是事遁,總而言之,借口多多。
能不去,就不去。
躲一份清閑。
這就可以看出,大晉朝和那些強盛朝代的區別了。
若是司馬家是個強勢的,能頂用的,怎么可能放任底下的朝臣如此懶散?
這不是蔑視君上嗎?
但是,大晉朝的大臣就是有這個好處。
因為世家的身份,想占蘿卜坑,就占蘿卜坑,但是,對于那些正經事,想操持,就操持,不想操持也都隨便。
想上朝,就可以上朝,不想上朝,也根本沒人管。
甚至是,不來上朝還更好了。
一個只占蘿卜坑,卻不參與任何朝廷上的爭權奪利的大臣,難道還不能受到歡迎嗎?
尤其是老司馬家的人,就更是歡迎王珣這樣無所作為的人。
至少,比起桓溫等陰謀家,不是可愛多了嗎?
二則,不管在家中是如何的表示,那都是暗地里的,明面上,王珣還是王恭那邊的人。
若是和王謐同時出現在朝堂上,那畫面,簡直美好的,想都不敢想。
“我都不怕,你擔心什么?”
“總不會,你還嫌棄我吧!”
王謐坐著馬車,而王珣現在可是騎在馬上的,這種對比,也著實有點扎眼。
身經百戰的大將軍,安安穩穩的坐在馬車里,風吹不著,雨夜淋不著。
而書生氣質的大書法家王珣,卻騎在高頭大馬上,頗為威風。
“那自然不會,你愿意跟我一道去上朝,我是再歡迎不過的。”
王恭呢?
小阿寧呢?
為什么不見人影?
在正式對決之前,若是能見到一面,王謐還是很愿意的。
畢竟,大朝會上,人員眾多,尤其是這一次,北伐的大將軍王稚遠凱旋歸來,建康城里萬眾矚目,但凡是有上朝資格的,可以到朝堂上站上一站的人,都來了。
這種大熱鬧,自從司馬曜故去以后,已經多長時間都沒出現過了,兄弟們可是翹首以盼呢!
誰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王謐和王恭這一對絕世大仇人,如果能夠提前見一面,把矛盾控制在可操作性的范圍之內,將是非常好的一個開局。
奈何,王恭就偏偏不給王謐這個面子。
連個人影都找不到,這顯然不正常。
連殷仲堪都看到了,卻沒有王恭的車馬,王恭是什么樣的人,現在可是朝堂上的一號人物。
這種人,大朝會是一定會出現的,不只是會出現,還會風風光光,氣勢煊赫的出場。
王謐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事實證明,他也不是料事如神。
大晉朝的朝會,自然是不像隋唐時候的朝會,規模那么盛大,流程那么規矩。
尤其是現在,正牌皇帝,成年的司馬曜崩了,現在的小皇帝,不過是個不滿三歲的小娃娃。
你就是和他講規矩,他也聽不懂,也看不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