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一直都知道,桓玄這個人很離譜,但是,也完全沒想到,竟然有這么離譜。
這不就是仗勢欺人嗎?
而且,看來,不是徐羨之忌憚桓玄,而是反過來,桓玄容不下徐羨之。
“羨之,當年之事,我不在荊州,也無法斷出一個是非黑白,但是,如今北伐在即,僅僅依靠北府兵的力量,是無法取勝的,所以,北府和荊州合作是當務之急。”
“桓靈寶勇武非常,這場大戰,少不得他。”
“大王的意思屬下明白,只要他不主動招惹屬下,屬下一定會和他合作的。”
“他若是為難我,只要是能忍的,屬下盡量忍。”
王謐還沒有發出指令,徐羨之就主動表了態,反應之迅速,讓一旁的劉穆之都咋舌。
這可真是個積極向上爬的!
以后,首鼠兩端,必定有他!
“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最好。我也不是要委屈你,日后,你二人如果再有什么矛盾,我自會秉公處置。”
“不過,現在,先忍這一時吧!”
瑯琊王都這樣說了,徐羨之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但是,嚴格來講,其實,這件事有權管理的,還不只是王謐一個人。
怎么?
你們難道是忘記桓老爺子了嗎?
他們兩個現在從根上說,還都是屬于荊州的管轄范圍,桓沖是可以調解他們的爭端的。
但是,針對徐羨之剛才說的事,顯然,找桓沖就不合適了。
徐羨之的敵人可是桓玄,而桓玄和桓沖都是一家人,同時,桓玄還是桓沖非常看好的后輩。
他怎么可能秉公辦事?
也無怪乎徐羨之會利用各種方法,投奔王謐了。
只有王謐才能克制住桓玄的力量,而這一次的談話也驗證了徐羨之的選擇是正確的。
雖然,現階段來說是沒可能改變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但是,只要北伐順利,一切皆有可能!
而另一邊,建康宮中,變化也在悄然發生……
光祿寺。
所謂光祿寺,是個古代就傳下來的官署名稱,它的歷史可久遠了。
自大秦開始,就設有光祿寺,當時的主要任務是負責祭祀之時的貢品準備,后來的酒宴珍羞之事,也是他們的管轄范圍。
于是,雖然后來光祿寺的地位有所上升,自隋唐之后,也升為了九寺之一,但是,總的來說,光祿寺的卿、少卿,在整個體制當中,還是比較邊緣化的。
實際上,他們就是負責宮廷的飲食的部門。
當然了,具體做飯的事宜,有那些大廚師來負責,那些貴為少卿的大官,充其量也就是做個安排,搞一個部署,具體的事宜,他們是不會參與的。
難道,還指望著光祿寺卿自己給后宮的諸位娘娘做飯嗎?
沒有的事。
今天是要宴請荊州的諸位將領,按理來說,這樣大型的宴會,光祿寺卿也要著手操持一下。
但是,現在的寺卿大人卻躺在院子的一角,悠閑的品著清茶,典食跑過來請示的時候,他還一臉的不耐煩。
“去去去,別妨礙我,我這還想著菜譜呢!”
、“可是,劉寺卿,出了件大事,還請您老定奪。”
聽說是大事,劉有德才勉強抬起了眼皮:“快說。”
“陳娘娘來了,聽說今天有宴會,她要親自下廚,做幾道菜。”
“陳娘娘?”
“她來做什么?”劉有德面露疑惑:這位陳娘娘,劉有德也是認識的。想當年,陳歸女還沒有被司馬曜看上之前,她就是后宮的一名露采女,名字聽著挺好聽,其實,就相當于是內廷的高級女官。
或者說是女官也有點牽強,應該叫高級宮女而已。
這些露采女,也算是皇帝后妃的預備隊,和宮女是不同的編制,但是呢,她們在內宮也沒有什么地位。
雖然和宮女不同,但是,時常也要干宮女的差事。
不管是宮廷布置,還是灑掃的工作,她們幾乎都要參與,只不過分配給她們的差事,沒有那么辛苦罷了。
那個時候,就聽聞,陳歸女有一手的好廚藝,做菜的功夫了得。不過,后來人家成了后妃,雖然風聞待遇也不怎么樣,卻也不會再做這些粗活了。
典食趕緊趁熱打鐵:“說的就是,寺卿,陳娘娘怎么可以干這樣的粗活呢?”
“可是,她人已經來了,我們又勸不住她,要不,您老試試?”
劉有德斜了他一眼:“你們都勸不住,我去就行了?”
“陳娘娘是陛下的生母,現在地位尊貴,豈能聽我們這些差官的勸說?”
“算了吧。”
“操那份心做什么?”
“陳娘娘廚藝好得很,她愿意露一手,就隨她去好了。”
典食無語中,這就算了?
他倒是省心。
罷了!
寺卿大人都不管,他一個小小典食,八品小官,差一點都要不入流的,這種事情哪里輪得到他?
于是,光祿寺的廚房里,陳歸女系上了圍裙,興致勃勃的開始做飯。
既然上司都不管,光祿寺里的這些廚師,自然也不會多事,況且,他們看陳歸女也不像是個花拳繡腿的。
拿著刀、鍋的架勢就是有模有樣的,一看就是個會做飯的。
后來,呆的時間長了,也就有人敢打著膽子和她搭話了。
“陳娘娘想做個什么菜?”
“需要什么菜蔬、調料,都找奴婢就可以了。”
陳歸女的臉上洋溢著健康的熱情的笑容:“我啊,要做一道莼菜羹。”
莼菜羹?
那好像也不是什么難度很高的大菜吧!
今天的宴席可是太后娘娘舉辦的,要宴請的,也是荊州來的大將軍,好多人呢!
怎么可以就做這樣的家常小菜?
莼菜羹,顧名思義,就是用一種野菜,莼菜燉的羹湯。
莼菜一般在春季比較常見,現在這個時節,才是剛剛露出第一批,因為是非常鮮嫩肥美的蔬菜,所以,宮里的娘娘們也是很喜歡吃,早早的就命人在宮外采集,日日送到宮里來。
所以,雖然節氣上還不是很合適,但是,宮里已經每天都有新鮮的莼菜供應了。
不過,作為一道尋常小菜,莼菜羹雖然確實是非常美味,但是總覺得,不夠體面。
和這樣高檔次的宴會不相匹配。
況且,莼菜羹若是一人一碗的話,也要準備不少的材料,而現在,光祿寺里已經沒有足夠的儲備了。
本來就是吃一個鮮的菜蔬,稍微存放一兩天就會變質,味道變差,所以,宮里每天也不敢采摘太多。
更何況,聽說今天宮里有宴席,典食便自作主張,減少了莼菜的供應。如此重要的宴席,誰會要吃莼菜羹?
還是明天再送過來吧。
但是,明明發現了莼菜只剩一小撮,陳歸女卻完全不在意,而且,大家看她手法熟練的開始制作,卻也發現,她似乎并沒有為每一位宴會客人都制作一碗……
這又是個什么意思?
隨著陳娘娘進入了烹飪的狀態,身邊圍攏的一眾廚師廚娘也就漸漸的散開了。
看熱鬧這件事,當然是人人喜愛,但是呢,這里畢竟是干活的地方,各位大師傅也不是清閑著的。
現在,就連陳娘娘都加入了做飯的大軍,他們這些正經做飯的人,又豈能不努力?
還敢繼續看熱鬧?
于是,陳歸女也就獲得了難得的清凈時刻,她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她想做什么,沒有人敢阻攔,至少,只要她不在王貞英的身邊晃悠,這個后宮里,就沒有人敢管她。
她也算是終于體會了一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痛快。
不過呢,她終究不似王貞英,有學識,有見識,可以對以往的不快輕輕放下,一個勁的向前看。
陳歸女也想向前看,而她的未來又在哪里?
沒錯!
說的就是司馬德宗!
兒子是她的,是她十月懷胎歷盡艱辛才生下來的!現在雖然是當了皇帝,成了這個建康城里最為尊貴的人,可是呢,他卻被王貞英控制了!
孩子還那么小,還沒斷奶呢!
可是,太后娘娘卻并不允許她時常去探望他,時間越長,陳歸女就越是看穿了王貞英這個女人的歹毒心腸。
看起來,她總是那么的體面,那么的端莊,你仿佛無法從她的身上找到任何的不妥之處。
她辦事總是那么的妥帖,她的態度也總是溫溫和和,但是,一旦陳歸女提出,想要和兒子多相處一段時間,或者是,可以由她自己撫養的時候,只要是小小的試探,王貞英總是會斷然拒絕,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
陳歸女也入宮多年了,她是從最底層混上來的,很多規矩她不是不懂,她也很清楚,雖然司馬德宗是做了皇帝,但是他能安安穩穩的坐上這個位置,也是和王貞英的支持分不開的。
沒有她的支持,事情不會進展的這么順利,況且,為了兒子的身份著想,也還是讓他作為皇后的養子更為體面。
她也知道,王貞英能夠讓她每天都去看望司馬德宗,并且不限時間,想來就來,已經是額外的恩典了。
很多太后還做不到這樣寬容大度,甚至,對于她這個礙事的天子生母,還會找個理由除掉。
也算是免除自己的顧慮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王貞英確實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位非常寬厚的太后了。
可是,即便如此,陳歸女的內心還是無法平靜。
如何能夠平靜呢?
那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卻不能理所當然的將他擁在懷中,不能撫養他,也不能天天和他在一起。
這一切,原本都是她的權力,就在司馬曜還活著的那一段時間,雖然陳歸女有孕在身,但是,司馬曜也并沒有給她多少優待。
當然了,相比以前,她的處境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但是,那個時候,司馬曜的心也完全沒在她的身上,他鐘情的仍然是那個愛鬧又會撒嬌的張貴人。
所以,雖然是懷了龍種,陳歸女的日子過得也不是很舒心,孩子降生之后,倒是可以由她自己帶著。
不必多心,不是說司馬曜有多么的顧及母子親情,實在是他就沒有在這件事上浪費一絲一毫的精神。
既然孩子是你生的,那你就負責養大好了。
大晉朝在這個方面還算是可以的,沒有后世北魏那種殺母留子的殘忍習俗。
那個時候,在北魏境內,雖然是貴為后妃,女孩子們的日子也是過的戰戰兢兢。
是既怕君主不寵愛自己,又怕君主太過寵愛自己。
一旦有孕,那可就是人生的一大難關,姑娘們紛紛擺在佛像前,她們虔誠祈禱。
然而,無比虔誠的念詞,卻和人們的想象完全不同。
一舉得男?
當上太子?
哈哈哈哈!
哪有的事?
后妃們紛紛祈禱,不是最好生個女孩,要么就是生男孩也不要排第一,不要當上太子。
為什么北魏宮廷的后妃愛好都這樣奇特?
難道是她們終于擺脫了后宮爭奪后繼者的粗俗愛好?
不不!
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明明是一旦自己的兒子被選為后繼者,他們的母親,不管曾經是多么的受寵愛,也沒有鳥用,統統都會被賜死。
一脖子吊死是常態。
這就是殺母留子的習俗,不管小皇帝再怎么哭天搶地,他們的生母都會被賜死,在北魏前中期,這幾乎是一條鐵律,沒有人能夠撼動。
后來,有生母可以存活,那也是因為北魏入主中原日久,開始漸漸的受到了中原漢文化的侵染,開始也有了一定尊老的思想。
于是,后宮的爭奪有的時候就是那么的淺顯,比方說現在的陳歸女吧,即使是王貞英對她已經很不錯,但是,她還是無法摒棄內心的那份不平。
于是,她還是很希望能夠讓王貞英靠邊站。
然而,她是堂堂太后,地位尊崇,在后宮勢力強大,而在前朝,現在有了瑯琊王的支持,地位也就徹底穩固了。
回頭看看她陳歸女,她有什么?
對了!
她還有兒子!
可是,那又怎樣?
這個唯一的兒子,還不是被扣在別人的手中,做一個提線傀儡?
雖然,陳歸女一無所有,但是,這似乎也成為了她的優勢。
正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嘛!
一無所有,也就沒有什么好失去,反正,兒子現在也無法撫養,她在后宮的待遇也無法提升。
在前朝,更是沒有一個大臣承認她這么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