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英一定要想一個化解之法。
最好還是能夠化干戈于無形的,老實說,這在司馬尚之等一干等著搞事的人眼中,似乎是很難做到的。
如果王貞英真的愿意這樣做的話,那她不是早就這樣做了嗎?還用得著他們這些平日里對王恭也沒有多少關注的,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人來提起嗎?
況且,在司馬尚之等人的眼中,現在的王貞英,那妥妥的就是大晉的叛徒。
身為我司馬家的人,居然聯合外人,還讓王謐那小子做了攝政王!
這不是奸細行為嗎?
這不就是明晃晃的背叛嗎?
要是司馬道子還在,大家伙聯合起來,高低也要把這個女人廢了!
然而,很可惜,司馬道子就是死了,司馬家的那些旁支別系,確實是沒有能力再戰。
那怎么辦?
即便是落入了不利的境地,該爭奪的權力也不能落后,這就是大家的共識。
豈能讓你王貞英坐穩太后之位,卻不為了我們的利益著想,反而和王謐勾結?
可以這樣說,現在的司馬一族甚至懷疑,太后娘娘是受制于王謐,才不敢把自家大哥放出來的。
畢竟,在朝廷上,王恭還是有些號召力的。
至于殷仲堪?
還有他的兩個幼子?
誰關心呢!
說不定正是冤冤相報罪有應得。這些不是他們的關注范圍。
這些都曾經是王貞英的猜測,在王恭正是提出要求之前,宋輕音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而王恭呢,自然不會知道,他的好妹妹竟然會有那么復雜的心思,只聽得他道:“我有一個想法,希望太后娘娘能夠放我出去,不必真的讓我出去,只要在朝廷上宣布不再幽禁即可。”
“而我呢,也不會主動出府,不會讓太后娘娘難做人的。”
宋輕音輕抽了一口氣:“宰輔想要解除幽禁?”
“這又是為何?”
“宰輔,你也知道,回去我還要將這里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向太后娘娘講明,所以,還望宰輔能夠把原因說清楚。”
王恭自請解除幽禁!
他果然還是按捺不住了嗎?
宋輕音不禁警惕起來,但是,她心中亦有疑惑,既然是要解除幽禁,為何有主動宣布不打算出府?
這樣的自我約束,王恭真的能扛得住嗎?這里要留一個疑問。
不說是王貞英了,就連宋輕音都不能說服。
想起之前王恭那不可一世的樣子,甚至還能手持著長刀,親手結果了殷仲堪的兩個幼子,只是坐在王恭的面前,宋輕音都覺得,身上寒毛直豎。
小心肝蹦蹦的,跳個不停。
現在,他卻畫風一變,如此謙卑的請求太后放了他,甚至還主動聲稱,可以只是名義上的,不必真的讓他出去。
他自己呢,也能保證,繼續老老實實的在府里呆著。
雖然呢,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王恭的腿傷還很嚴重,你就是讓他出來,他也走不出來。
可問題是,只要是幽禁解除的消息一傳開,那王府的大門便可以自由進出了。
到時候,一些別有用心之人,說不定又會主動聯絡王恭。
畢竟,王恭就在那里,太原王府也就在烏衣巷上,難道還能阻攔別人登門的腳步嗎?
解除的命令是你自己發布的,也沒有誰逼你,你總不能說,這一切不過是做做樣子,并不是誰都能來探訪王恭的?
這樣做,未免就有些失了體面。
宋輕音猶豫再三,卻也不敢輕易表態,當然了,這原本也不似她可以表態的事情。
對此,王恭也心知肚明。
宋輕音是太后的人,她問的,自然是太后關心的事,于是,王恭也支起了身子,認真起來:“我也仔細分析過了,這些人為難太后娘娘,主要還是算準了,太后娘娘不會放我出去,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以營救我為借口,和朝廷對抗,這些人以往和我關系也不甚親密,這是實話,現在卻要幫我爭取解除幽禁,他們這樣做,就是別有用心。他們就是想給北伐的王稚遠找些麻煩而已。”
“從太后娘娘的那邊看來,當然不能讓他們如愿,朝廷豈能事事都按照他們的指示做事?”
“但是,只要不答應,他們就會一直鬧下去,這對于朝廷來講,也不能算是一件好事,一旦鬧大了,就要牽扯到北府兵,動搖軍心。”
“所以,我誠心誠意的請求太后娘娘,頒布旨意,解除我的幽禁,這也是為了做給外人看的。”
“至于我自己,我犯了什么罪,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會出府去給太后娘娘惹事的。”
“娘娘盡可以放心,如果娘娘還是有疑慮,門外的那些北府兵,可以到府里來,看著我就是了,只要門外沒有駐守的士兵,讓人們認為我真的被解除幽禁了就可以。”
“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北伐能夠順利進行,就像是我之前說過的,我和王稚遠的矛盾,那是我們自己的,但是,我還沒有蠢到為了和他斗氣就詛咒晉軍失利。”
“北伐這件事,要么就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大獲全勝,凱旋而歸。”
“現在這些人的意圖已經很明確了,他們就是想要阻攔王稚遠的北伐之路,為此,他們不惜在境內搞事,并且還妄圖打著我的旗號。”
“今天專門把宋博士請來,也就是為了表明我的心意,我是全面支持北伐的,只要能夠讓北伐順利,我愿意全力配合。”
“我是不會讓太后娘娘和北伐大軍難做的,也不會給這些人當旗號。”
王恭一番話畢,郗恢已經熱淚盈眶。
感動啊!老王!
不愧是他一直支持追隨的人,關鍵時刻,還是心懷大義!
可憐朝廷上那些大臣有眼無珠,也恨那謝安,為了保住自家的榮華富貴,寧可去招婿執掌北府兵,也不肯和王恭合作。
甚至不會給他接近北府的可能。
看似寬宏,實則,謝安的黑心,昭然若揭,只是很多人都被他的和善的表象給欺騙了。
王恭都說的這樣誠懇了,宋輕音再不給個表示,似乎也說不過去了,但是,就像是之前她說過的,這些事情,只能由太后娘娘來抉擇,她只能作為一個傳話人在中間運作。
其他的事情,概不負責。
“宰輔,你的意思我都聽明白了,我會原原本本的把你的心思都轉告娘娘的。你也可以放心,我是不會添油加醋的,不過,不管最后太后是太后娘娘的選擇如何,還請宰輔不要怨恨娘娘,娘娘也有娘娘的難處。”
這就是宋輕音和郗恢的不同之處了,要是往來傳話的只是郗恢,那么,他就只會有一說一,能夠把雙方的真實意圖都傳達清楚就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
而宋輕音則不同。
她是內舍人,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起來的,她當然要站在太后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王恭說的再好聽,她也不可能滿口答應他。
最關鍵的還在于,她希望王恭能夠放下成見,和親妹妹握手言和,這樣一來,王貞英的心理壓力也會減少許多。
而對于王恭來說,這其實也是一種提點:你可不要忘記了,上一次,你們見面的時候,鬧的還很不愉快,太后娘娘給你機會,你卻不主動求和。
現在卻口口聲聲的要求太后放了你,豈不是你想干什么,太后就要配合做什么?
怎么?
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當太后是什么?
一個傀儡嗎?
瑯琊王在的時候聽從瑯琊王的,瑯琊王打仗去了,就把鬧了不和的哥哥立刻放出來,繼續言聽計從?
雖然王恭也許不是這樣的用意,但是,只要是王貞英這樣做了,在朝臣們看來,或多或少的都會有這樣的猜想。
幽禁解除了,那下一步呢?
瑯琊王也不在,朝廷雖然可以辦事,但是總歸是少一個當家人,那到哪里去找這個人?
還是就地取材更好吧!
你看我們的王恭王阿寧還不錯吧。
雖然現在腿腳是有毛病,行動不便,但是我們有經驗,還有人脈勢力,只要我們到朝堂上一坐(沒辦法,現在只能坐著,站是站不起的),還怕壓不住陣?
“這個我當然了解,現在我也想通了,我們是親兄妹,就算是再怎么爭吵,打斷了骨頭也還連著筋呢!”
“親情割舍不斷,我們也不能反目,之前是我任性了,有你帶話我就放心了,你也替我向太后娘娘道歉,她寬宏大量,還望海涵。”
“阿寧,你也不必這樣吧!”
“既然是親兄妹,那就不應該還猶豫,應該立刻放了你,甚至一開始就不該幽禁你!”
“就算你是為了北伐,也不必謙恭到如此地步,我們堂堂正正,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
虧他還說得出來!
看著郗恢漲紅的臉,氣呼呼的樣子,宋輕音只能感嘆,幸虧太后的親哥哥是王恭,這要是郗恢,嘖嘖……
簡直都不敢想。
什么叫做正宗的黑白不分吶,看一眼郗將軍就全都明白了,絕對的招牌人物。
“阿乞,不得無禮。”
“之前的那件事,確實是我有錯在先,當時來講,太后娘娘也只能這樣做,要不然如何服眾?”
蒼天啊!
大地啊!
這個時候,為什么王貞英本尊不在?
她應該在這里!
如果她這個時候在這里,她就可以看到,之前還死擰著,說什么也不肯妥協,甚至還揚言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親哥哥,居然主動承認錯誤了。
這是什么情況?
是那天闖出去一次,呼吸了新鮮空氣就腦子清楚,直接頓悟了嗎?
還是說,都是王謐的功勞,兩個人當時深情握手,或許就是因為這個肢體接觸,讓王恭那混沌的腦袋瓜瞬間清醒了?
無數奇怪的念頭從宋輕音的腦袋里涌出,頃刻之間就占據了她的主要思緒。
雖然她曾經這樣幻想,但是,很快她就自我否定了。
不對!
這不可能!
送別北伐大軍那天的情況,宋輕音還歷歷在目呢,那個時候,王恭是如何表現的?
那個時候,他還不愿意和王貞英說一句話呢!
別以為他是故意端著,其實心里想的很,這是不可能的,當時他們兄妹怒目相視,那個仇恨,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那可絕對不是作假!
況且,那樣的場合,也沒有作假的必要,那個時候,如果百官們能看到他們兄妹和好如初,那樣的話,他們也都會很高興的。
但是,當時的王恭并沒有那樣表現,在明知道自己有機會的情況下,于是,宋輕音實在懷疑,王恭突然的思想轉變,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總不會是想誆騙太后吧!
宋輕音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從她這里就要給堵回去。
“宰輔能有這樣的想法,我也就放心了,這樣,我先回宮去給太后娘娘復命,有什么消息,會提前讓小得兒送出來的。”
宋輕音起身要走,郗恢辦事妥當,早就讓人張羅的馬車,既然有了小太監的衣服作掩護,那進出宮廷也就方便了,不需要郗恢跟著,只宋輕音一個人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回宮去。
“內舍人!”
“且慢!”
宋輕音腳步一頓,無奈回轉,就知道,不可能這樣輕易的離開。
“內舍人,這一次我確實是真心實意想要和太后娘娘合作,為的就是大軍北伐能夠成功,還望內舍人明白我的心意,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幾句,不要因為之前的所作所為就對我有誤解。”
郗恢眼前一黑,阿寧啊阿寧,你這是怎么了?
吃錯藥了?
誰能想到,之前還寧死不屈,說什么也不肯和親妹妹和解,對王稚遠服軟的王恭,現在居然卑躬屈膝到如此地步。
即便郗恢是王恭的鐵桿,他也當真是接受不良。
宋輕音的臉上也露出了錯愕的神情,但是,旋即她又用和氣的笑容取代了。
“宰輔放心,我不是那種挑撥離間之人,如果你們兄妹能夠和好如初,自然也是我最希望的事情。”
有了她這句話,王恭才算是真正放心了,宋輕音也算是真正可以坦蕩的離開了。
然而,女博士的離開卻并沒有讓太原王府恢復往日的寧靜,郗恢郗將軍還在王恭的身后瞪著呢!
等著算總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