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與長安相距甚遠,而且,這沿途還有許多城池等著晉軍攻占,那長安城,也不是支一根桿子,跳一下就到了的。
哪有那么容易?
只不過,在順利奪取了秦州城的王謐眼中,那些城池已經算不上是障礙了。
有長安這根巨大的胡蘿卜吊在眼前,他們就是用盡全力,也要把那些障礙物一個一個的拔除!
另一邊,建康城。
從北伐前線傳來的消息,每一個都是足夠令朝廷歡欣鼓舞的,露布一個接著一個的傳來,就連一開始對北伐頗有微詞的一些人,也不再多說話了。
他們沒有了指責的理由,也無處下嘴。
這一下,太后王貞英的耳朵倒是清閑了不少,難得的,她開始關注司馬德宗。
現在距離司馬德宗登基當皇帝也有一段時間了,小孩子的變化還是很快的,之前還是連站都站不穩的小小娃兒,轉眼間都可以咿咿呀呀的發音了。
這預示著司馬德宗在成長,他在一點點的長大。
這本來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但是,作為名義上的母親,太后王貞英卻并不怎么開心。
甚至也感受不到喜悅。
司馬德宗越是長大,距離和她背離的時候也就越近,多么時間就此停留,司馬德宗不要再長大,而她王貞英呢,就可以保持一個體面,繼續給他提供一份保護。
然而,這終究是一個幻影,一個不切實際的想象,所以,只能是盡量保持現在的平靜了,雖然只是暫時的。
雖然不可能長久。
自從陳歸女故去之后,王貞英也越來越有一個當媽媽的樣子了,她開始關注司馬德宗的成長,也時不時的囑咐司青好好的照顧他。
不過,近來,太后娘娘卻有些煩心事。
與司馬德宗相處的越多,她就越是感覺,這個娃娃好像有些問題,那些原本不能稱之為是問題的小毛病,現在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引人懷疑了。
司馬德宗現在已經可以走的很穩當了,小娃娃一左一右邁著幼稚的步伐,一點一點的向王貞英靠近。
而王貞英也適時的張開了懷抱,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面!
看來,桃子就是要趁早來摘,王貞英的這一招去母留子的計策,算是用對了。
賭對了!
一切都在按照預定的劇本在進行著,因為年歲還太小,又時常不和母親生活在一起。
在司馬德宗那稀薄的記憶當中,生母陳歸女的面貌已經越來越不明晰了。
逐漸消散當中,也就是這樣的小娃娃才會發生這樣的事,若是有個四五歲,這件事還真的就沒那么容易操作。
別看那個時候孩子也小,但是,他已經有了記憶,對生母也有感情,就算是陳歸女半路退出,換上王貞英,司馬德宗的心中也總會存著對生母的一份感情。
這是天生的,是無法割斷的親情聯系,誰能夠阻攔?
就算是王貞英對司馬德宗再好,在他的心中,總歸還是親媽更好,這是一定的。
王貞英也是個理智的人,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記恨孩子,而對于她來講,現在的狀態則是更加美好的。
因為,司馬德宗那個發育不全的小腦袋瓜里,母親的形象已經漸漸不存在了。
那么,往后就可以說是沒有后患的了。
然而,后患是沒有,眼前的禍患卻是明晃晃的出現了。
王貞英張開雙手,等了很久,卻不見司馬德宗過來,不要誤會,司馬德宗也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排斥王貞英,而是晃晃悠悠的,毫無預兆的走向了另一邊,仿佛是根本沒有聽懂王貞英的話似的。
王貞英突然一陣心慌,連忙叫來司青:“去,快去把劉有德叫來!”
劉有德?
這種時候,為什么還有他這位光祿寺卿出場的機會?
難道,是司馬德宗的飲食出現了問題,以至于他竟然聽不懂王貞英的話?
不不!
劉寺卿能在這個時候被召喚到這里來,自然不會是因為他那從不曾存在的廚藝了。
而是他的另一項秘技絕活。
太后娘娘交代的任務,誰敢怠慢?
司青把差事交給了小得兒,小得兒馬不停蹄的就奔去光祿寺找人,一項懶散懈怠的劉有德,聽到是太后娘娘的召喚,也一改常態,迅速行動。
這也難怪,誰讓劉寺卿現在抱上了太后娘娘的大腿了呢?
那眼界自然是不比以前了。
要說以前,別說是太后娘娘王貞英,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劉有德也該是懈怠,還是懈怠,該是哄弄,也還是哄弄。
得過且過,那是劉寺卿做人做事的最高準則。
但是,現在的劉有德已經大變了一個模樣,他煥然一新了!他脫胎換骨了!
他現在已經進化成了兢兢業業的劉有德了!
誰讓太后娘娘把他從撲街的深淵當中給撈了回來呢?
這樣的大恩大德,當然值得劉有德以性命相報了,更何況,太后娘娘也并沒有想要他的老命。
“娘娘,微臣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劉有德接下了差事,馬不停蹄的就趕到了太后的寢宮當中,小皇帝司馬德宗就在那里,眼神呆滯的正在擺弄一把小扇子。
王貞英把自己的發現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于是,劉有德就開始圍繞著司馬德宗慢悠悠的踱步。
他觀察了片刻,終于開腔,王貞英緊張的坐起來,說道:“劉寺卿有什么但說無妨。”
劉有德點了點頭,心里有譜了。
其實他本來也有譜,反正,他的一條命現在就攥在太后娘娘的手里,既然娘娘能把他找來,就說明,太后娘娘已經赦免了他的一切可能的罪過。
“太后娘娘,依老臣的醫術看來,陛下的心智,確實是有些問題。但最后會如何,現在還看不太清,若想有個定論,至少也要再過一兩年。”
“可是,他現在都已經一歲多了,怎的還不會說話?”
“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都已經可以復誦漢書了!”
吹吧!
她就吹吧!
漢書是個什么層次的書籍,王貞英一歲多點就已經可以復誦了?她當自己是什么人?
神童再世?
雖然老劉心里是這么想,但是,臉上卻完全不會表現出來,也完全沒有必要。
那是太后娘娘,是能夠決定劉有德生死的女人,她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她愛怎么吹,就怎么吹?
又有何妨?
就算是王貞英說她三歲就可以把漢書倒背如流,劉有德也會說對對對,好好好。
“還有,我和他說話,他也經常沒有反應,而且時常流口水,總讓人覺得,他的頭腦有點問題。”
太后娘娘可以說司馬德宗腦子有問題,別人可說不得,那可是皇帝陛下,就算是真傻子,那也是皇帝陛下。
這是改不了的。
為什么王貞英要專門把劉有德叫到后宮,讓他觀察司馬德宗?
還不是因為劉有德雖然當著光祿寺卿,但其實并不會做飯,卻是個好大夫呢?
是的!
不想當個好廚子的光祿寺卿不是好大夫!
雖然劉有德做事樣樣稀松,尤其是本職工作做的特別的不到位,但是,劉有德能夠在這個位置上茍那么長時間,自然是有理由的。
雖然沒有好廚藝,但是卻有好醫術傍身。
在整個建康宮中,劉有德的醫術敢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這也是王貞英最近才知曉的。
那么,對于司馬德宗的近況,當然還是找劉有德來瞧一瞧更保險。
畢竟,小皇帝的身體狀況,那是萬眾矚目的,人人都在關注著司馬德宗的成長。
有人盼著他好,就有人盼著他壞。
無論是好是壞,王貞英都不希望被外朝探聽到真實的情況,故而,別人都不能相信,這個時候,反倒是劉有德這個不是御醫,卻勝似御醫的人更令人放心了。
劉有德沉吟片刻,思考著如何應答,這個時候,說什么,如何說,還確實是個極有難度的事情。
你總不能直接說,對,老臣懷疑,小皇帝就是腦子有問題,是個純傻子吧。
不過,其實,照實說似乎問題也并不大。
看看面前的女人,她是太后,她是王貞英,但是,她卻并不是司馬德宗的生母。
這種關系就很微妙了。
如果是親媽,那沒的說,現在聽說司馬德宗很有可能腦子有問題,早就跳起來了。
怎么可能還坐得住?
但是,對于抱養孩子的王貞英來說,她會怎么想,就是一個未知數了。
在建康宮中,劉有德堪稱是摸魚混飯的老手了,油滑的像泥鰍似的。
王貞英會怎么想,他早就考慮清楚了,他絕對不會像那些愣頭青一樣,沒頭沒腦說些讓太后娘娘不快的話,給自己找麻煩。
“太后娘娘,若是陛下真的心智不足,那臣等也確實沒有好辦法讓他恢復。”
“歷來這樣的事情也算是層出不窮了,而無數的御醫也沒有什么辦法,不過,剛才老臣也看過了,除去心智,陛下的身體還是很好的,健健康康的,人也壯實。”
“娘娘若是有什么考慮,不妨早做準備。”
準備?
王貞英要準備什么?
太后娘娘莞爾一笑,搖頭輕笑:“劉寺卿,你就告訴我,陛下這個樣子還可以堅持幾年?”
此言一出,頓時震驚四座,不只是劉有德,就連身邊伺候的司青等小奴婢也個個都呆若木雞狀。
怎么回事?
這就要打明牌了?
太后娘娘終于按奈不住了嗎?
王貞英對待司馬德宗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態度,別人不清楚,她身邊天天伺候的小宮女小太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點不會錯。
就是冷漠疏離式的,怎么說呢?不能說不盡心,從根上說,太后娘娘的心眼還是很好的,人也正直,她沒有必要苛待司馬德宗這個和她并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娃娃。
況且,娃娃還那么小,連話也說不利落,大腦袋搖搖晃晃,什么也不懂,也從沒有對王貞英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反抗。
根本就沒有必要對他苛待,他也看不出來,完全沒有感受。
但是呢,從王貞英的身上你也可以輕松的看出,親媽和后媽的區別。
王貞英對待司馬德宗,總是客客氣氣的,只求照顧周全,其他的事情,并不是很關心。
而且,也是因為自己沒有生養,從來也沒有當過母親,王貞英的身上自然就沒有那種母愛的氣息。
她也并不懂得如何帶小孩,如何向孩子展現那種天然的情感,可以說,王貞英現在對司馬德宗的好,都是她認為的,按照社會世俗的要求來做的。
至于那些天然的親情,她其實是不具備的。
這倒也不是什么太要緊的事情,以王貞英的身份來說,她能夠對司馬德宗客客氣氣,關懷愛護,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很多時候,就算是親媽又如何?
也照樣有那種對待親生孩子不怎么樣的母親,還有一朝不得意,就用孩子撒氣的母親,也是大有人在。
王貞英可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她出身世家,擁有良好的教養,這已經足夠保證,她在大的行為之上,不會有太大的偏離,她也做不出太出格的惡事來。
也正是因為王貞英一直對司馬德宗還算照顧,整體來說,態度沒問題,很多身邊的小奴婢也沒有想到,今天,就在劉有德的面前,她能夠坦坦蕩蕩的把心中最隱秘的想法說出來。
太后娘娘難道是想……
不會吧!
她的手,不會這么黑的吧!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不可說。
實在是不可說。
劉有德心虛的要命,這可是掉腦袋的差事,一著不慎,就能把自己給卷進去。
要是平常,他早就遁了!
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這可是皇族之間最隱秘的事情,絕對不能示人的!而作為劉有德來說,他只是一個外人。
這樣的宮廷秘聞,他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險。
他這條老命,能夠維持到今天,那可不容易,費了好大的勁,切不能因為這件事翻車。
劉有德說的很小心,很委婉,弄得王貞英也好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后來,看到劉有德緊緊的攥著茶盞,這才有些明白。
“你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以為,我要對陛下不利?”
“太后娘娘冤枉老臣了,老臣可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萬萬不敢有這樣的念頭。”
“老臣只是不明白太后娘娘所說的幾年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