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德逃離了自己的辦公室,直接來到學院檔案館,找了間辦公室,把手機調成靜默模式丟在桌前,面前擺著的是一份學生檔案。
沒錯就是寧為的檔案。
從下午四點十分開始,他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
最初是好幾個外校的友人旁敲側擊的探詢學院是不是新招了一位叫寧WEI的教授。
他如實告知對方最近學院沒新招人,對方還笑他挖到大神了還藏著掖著。
這就讓孔明德納了悶了。
他堂堂江大數院的院長加黨高官,學院最近有沒有新招教授,還需要藏著掖著?
然后更讓他感覺到味道不對的是,隨后那些酸溜溜的恭喜。
大概意思就是江大數院這次可算是抓到熱點可以狠狠出一把風頭了。
這都什么跟什么?
到了四點半,院內教授的電話一個個打過來,終于讓孔明德了解所有情況了。
都一篇nature鬧的。
剛被學校通報批評的大四孩子竟然一篇SCI被nature刊載了,還直接被刊載在第一版。
抓到熱點是因為這篇論文恰好駁斥的是現在網上最火的史密斯那篇論文!
偏偏這孩子還因為保研被拒跟研招老師起了沖突才被通報批評的。
這叫個什么事啊?
孔明德沒去忙著跟教授解釋,或者找誰麻煩,他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
一個本科生用六天時間發一篇nature的確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剛剛他已經把寧為的這篇論文大概瀏覽了一遍,學術水平自然是有的,而且很有想象力。
現在他要做的是了解寧為這個人。
說實話,孔明德是不太相信這篇論文是寧為獨立完成的。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本科階段學的是一級學科。
一級學科在當下的意思就是,這個方向的知識什么都給你灌輸一點,但也只是一點,不可能講的太深入。
研究生階段才進入二級學科的學習跟研究。
這個時候才會深入到一級下學科下的某個方向做更為深入的學習跟研討。
但即便是在研究生階段,想要發nature也是很難的。
一般來說到了博士階段,才會深入某一個領域,并對這個領域進行深入的研究,許多天賦驚人的博士生在這個階段展露頭角還是有可能的。
但博士階段是有導師的,研究命題大多數時候也是導師幫選的,這種SCI往往是在導師的指導下完成,不會單獨署名。甚至很多時候通訊作者還是留的導師的名字。
換句話說,一個本科生發nature,其實質已經不是在跟本科生競爭,而是在跟全世界同一方向不同領域深耕多年的科學家、教授、博士生們爭版面。
當然,也不排除真正有天賦的孩子,能自己研究,可能性極小,但并不是完全沒機會。
問題在于江大不是北大、清華。
國內最好的苗子在初、高中就被這兩家華夏的巨無霸高校初篩了一遍。
各種競賽生、高考各省前五、六十名這樣的優質生,基本都被兩家高校給收走了。
江大還要跟其他雙一流高校競爭剩下的生源。
具體到數院,大一報名的時候還有一次篩選,最優秀的進了弘毅學堂,相對于弘毅學堂不那么優秀,但又超出一般考生的孩子還有基地班分流。
經過這么多次篩選,已經很難再有漏網之魚。
偏偏寧為是個數院普通班的大四學生。
在加上這些年華夏科研界本就有股子歪風。
比如高知父母帶著一幫子博士、碩士研究出的成果,發SCI,強行署名給自家孩子。
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
最夸張的還出現過小學生發SCI的鬧劇。
當然肯定不是nature這種級別,甚至不是榜刊。
但影響依然很壞。
所以自家學生發nature,而且是最近被炒得很火的科研話題,單位還掛了江城大學的名字,當然是大好事。但事出詭異必有妖。
作為院長,孔明德當然要把事情全部搞清楚了,再決定這件事如何處理。
如果涉及到什么丑聞,學院要撇清關系。
如果真是這個大四學生自己研究的……
怎么可能?
……
孔明德翻開了寧為的檔案。
看的很仔細,花費了二十多分鐘。
從小學到高中,所有的老師評語都沒放過。
但是……
沒有任何收獲。
太干凈了。
唯一的亮點大概就是初中三年都是學校的三好學生。
家庭背景也很簡單,父母是雙職工,都是工廠生產一線的工人,父親是鉗工,母親則負責車間倉庫。
但怎么說呢?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有收獲。
就這種家庭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誰特么腦子有坑會把自己頂刊級的研究成果給屬上寧為的名字?
合上檔案,孔明德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跟教學觀出了點問題。
好吧,真相只有一個,而且學術問題是可驗證的。
他拿起了電話。
看都沒看那些未接來電,直接給學院教務處撥了個電話。
“通知學院二級以上教授跟二級以上研究員暫時放下工作,馬上到3樓會議室集合,另外通知大四普通班輔導員把學院一位叫寧為學生也請過去。”
……
研招辦公室。
氣氛變得很尷尬。
在驗證了寧為的SCI真的發表在自然上后,三個人便一直傻傻的站在那里。
李秋實處于神游天外的狀態。
薛青松心里忐忑,卻根本不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說點什么,又能說點什么。
至于寧為,道完謝之后就那么站著,臉上掛著的笑容都沒減去半分。
周遭的竊竊私語聲半點都沒對他造成影響。
在江大研招辦屬于行政崗,不需要負責教學內容,也沒有SCI跟科研要求。
相對于教學崗來說,雖然工作也很繁重,但起碼沒有科研壓力。
可沒有科研壓力同時也代表著沒有不可或缺性,只要有一定基礎,都能干。
所以現在薛青松很慌。
尤其是那句“丟資料的點滴之恩,未來必將涌泉相報。”
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著。
當然,薛青松是有編制的,研究生院不可能因為這點破事就把他給辭退了。
但高校行政崗很多。
相對于在研招辦的體面,還有諸如實驗室技安、環保專員等事多、錢少還責任大的崗位,年過四十好不容易熬上這么個崗位,誰特么愿意被調崗?
于是騎虎難下。
說白了,穿鞋的,終究還是沒有豁出去的勇氣。
但這學生不依不撓,他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