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關山月和關斬后,兩人便重新回到客棧房間。
凌云破很快入定,但安知素卻有些心亂,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她感覺自己有些不對勁。
放在以前,若是凌云破要離開青螺峰,她雖然傷心痛苦,但卻也不會強留。
因為道理很明顯:青螺峰這一脈是沒有師長的。
沒有師長,又不得宗派重視,和散修又有何異?
再加上凌師弟又擁有“天生劍骨”的資質,自然更沒必要困守在青螺峰。
別的不提,光是找上門來的招攬便有兩次。
一次是紫云峰,一次是關家老祖,那時自己雖然心如刀絞,但還是愿意讓師弟自己選擇。
如果師弟要遠走高飛,自己縱然萬般不舍,也不會強行將他留下。
然而,剛才聽關山月說到關斬投了昆侖時,她下意識代入聯想到若師弟離開會如何,腦海里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要如關山月那般教訓他,強行逼他改變主意,把他留在青螺峰。
關斬畢竟出身關家,有世家血緣擺在這里,關山月才難以忍受他的背叛。
可凌師弟……自己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自居,竟然會生起逼迫他不許離去的霸道念頭呢?
想到這里,安知素便有些細思恐極的感覺。
仿佛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似的。
一夜心煩意亂。次日起來,自然便有了黑眼圈。
“咦,師姐。”凌云破在走廊上和她打了照面,關切問道,“怎么神色如此憔悴?是昨晚沒入定?”
“沒事。”安知素無奈笑笑,也不回答,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從這里去我老家,大概還有半個時辰不到的路程,我們走吧。”
兩人離了建康城,找了四下無人之地,便齊齊御劍而起。
穿過長江,方向折為東北,很快便抵達某座深山老村。
村莊設在山間,雖說交通不便,但天下大亂時卻又能躲過兵災,因此很是祥和寧靜,數百年來都沒怎么變化。
“待會兒我們悄悄進村,不要讓村人看見。”安知素望著遠處山谷里的房屋,輕聲說道。
“為什么?”凌云破好奇問道,“這么多年了,他們還認得師姐么?”
“我每十年回來一次,總有認得的。”安知素嘆了口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凌云破哦了一聲,心中立刻了然。
修道之人行走世間,往往會選擇低調行事,盡量不露身份。
概因為被凡人看到,便要有一堆人過來求仙問藥,麻煩得很。
像安知素這種情況則更加特殊。她的母親葬在這里,墳塋不方便遷走,只能依賴村人看顧。
如此一來,反而不好去疏遠村人,畢竟師姐也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輩。
兩人悄悄繞了個圈,來到了村子后山,便看見山坡上是大大小小的墳頭。
安知素娘親的墳墓,則位于最高的山頂上。
在墳前降落下來,凌云破仔細看去,便發現墳墓周圍落了許多灰塵落葉,但雜草長得倒是不盛,幾個月前應該有人在這里掃過墓。
他順手掐了個法決,青萍劍上道法發動起來,便有如雨般的水系劍氣簌簌掠過,將墳前的灰塵、落葉和雜草全部卷走了。
安知素取出祭品,雞鴨魚鵝,八寶干鍋,在母親墳前一一擺好,又拿出一個香爐,點上檀香。
生為修行中人,其實不應該信這些東西。
畢竟人死后魂魄落于黃泉,然后重新投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師姐如今來此祭祀,無非是儀式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因此凌云破也幫著取出蒲團,在墓碑前放下。
安知素卻擺了擺手,沒有去拿那個蒲團,而是直接在青石板上跪下,盈盈行大禮參拜后,便低頭閉目,雙手握于胸前,開始向亡母禱祝起來。
凌云破見她嘴唇微動,和青螺峰里“禱告師父”如出一轍,暗自心想師父能否聽見我不知道,但你母親肯定是聽不見了。
反正只是求個安慰嘛……
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之上,忽然又有些走神。
這師母安素素,也不知生前是如何溫柔美麗,居然能讓蘇漸那樣眼高于頂、六親不認的性子,硬是被感化得從忘情流轉修問情流,震駭了幾乎整個蜀山。
仔細看安師姐的側臉,如此精致秀美的容顏,再結合離宮秘境中幻化出的蘇漸,乃是一個十成十的中年老帥哥,想來這師母的相貌,大概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安知素在這邊禱告完畢,睜眼起身,不知怎么卻有些臉色微紅,也不知道和她母親說了什么。
“師弟。”她溫柔地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師姐,我之前受人所托,有空時要前往會稽郡一行。”凌云破試探說道,“這次剛好來了揚州,便想先將事情辦完再回蜀山。”
“好啊。”安知素點了點頭,“我陪你去。”
來了,這就是我的師姐!凌云破感動不已。
換做徐師妹,石大小姐和姜魔女,哪里會連什么事情都不問,就答應得如此輕易?
也只有師姐,對我抱有毫無保留的信任,才會如此爽快地同意與我同行。
“臨走之前,還有一事要做。”安知素忽然說道。
她和凌云破化作劍光,一前一后飛向村子方向,迅速在某戶人家的后院落下。
后院里有一個農婦打扮的婦人,原本正在喂雞,突然見有人從天而降,嚇得幾乎尖叫出聲。
反而是她身邊的老婆婆反應夠快,一把便將她攬入懷里,捂住了嘴。
“桂娘安好。”安知素點頭問候。
“安好,安好。”老婆婆堆笑說道,“老安他出去了,上仙是不是在這里留頓便飯,稍作休息?”
“這位是?”安知素卻未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旁邊相貌陌生的婦人。
“我兒媳婦,過門大概五六年了。”老婆婆連忙解釋說道,“上仙每十年來一次,她此前無緣得見,這次差點沖撞了上仙呢,見罪,見罪……”
“無妨。”安知素從袖中取出丹瓶,卻是修道門派里比較常見的、用于調理體質的“避濁丹”,放在地上,“這些年來,還要感謝村長對我母親那邊的照顧。”
“不言謝,不言謝。”老婆婆擺手說道,目光卻直勾勾盯著地上的丹瓶,“畢竟都是咱們村的,又是同姓,照顧些也是應當。”
“既然村長不在,我便走了。”安知素轉頭說道,“師弟?”
“嗯,走吧。”凌云破點了點頭。
兩人再次御劍沖天而起,消失不見。
那婦人才從婆婆懷里掙脫出來,撿起地上的丹瓶,遲疑說道:
“姆媽,這個……”
“給我!”老婆婆將丹瓶一把奪過,先是確認了里面確有丹藥,然后才鄭重其事地叮囑說道,“此事除了你公公和我以外,其他人誰也不能說!包括你丈夫和那些不省心的叔侄!”
“曉得了。”婦人也明白過來,激動道,“那里面莫不是仙丹?”
“管你什么病,吃一顆就好哩!”老婆婆顫聲說道,“自然是仙丹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