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說起來，也是滿臉無奈。
“就拿我在衙門的活計來說吧……”
“我在山蘭縣的時候，天天跟你們一起打牌、逛勾欄聽曲兒，一年到頭也沒幾樁案子要處理，悠閑得不行。”
“可來了河間府，三天兩頭就要緝兇追人，三不五時就要跟那些打架鬧事的家伙動手。”
“基本天天都能見到死人。”
“這日子，簡直……唉……”
張榮說著，滿臉苦澀：“山蘭縣雖然偏僻，群山環繞、進出都只有一條路，交通不便。可好就好在偏僻，沒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要不是家人親族都在這里，我都想搬回去住了。”
張榮大倒苦水。
顯然這些苦水，平時無處發泄、不可能跟衙門的同僚們說。如今見到空寧，一開口便停不下來了。
空寧坐在茶室中，一邊喝著茶、吃著糕點，靜靜的聽張榮抱怨河間府衙門的生活，不時的給些回應。
倒是通過張榮的訴苦，大致的了解了衙門里的一些人際關系。
而得知空寧要在河間府久住后，張榮連忙勸說空寧打消了在客棧長住的打算。如今的世道如此混亂，客棧這種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命案發生的頻率極高。
張榮邀請空寧去他家住，不過被空寧婉拒后，又聽空寧說這次出來帶了些錢、想要自己購置一套房后，便想辦法幫空寧尋合適的房。
河間府的局勢混亂，官府也是高壓鐵血的手腕鎮壓，導致城中處處壓抑，對外來人排斥極強。
有張榮這個本地人、又有官面身份的老油條幫忙，自然可以省下空寧的一些時間。
最起碼不用對牙行的人施幻術了。
“我先帶你去衙門開具證明，晚上去我家吃飯。吃完飯再去韶仙河逛逛，見識見識大地方的繁華。”
張榮說起這個，精神立刻振奮了起來。
雖然因為有小孩在旁不好說得太露骨，但那擠眉弄眼的表情，卻頗為喜感。
“我跟你說，跟韶山河的那些姑娘比起來，春風樓里的全都是鄉下土妹子，差遠了。”
“今晚，便帶你開開眼界。”
張榮拉著空寧說了一個多時辰，茶水都換了一茬又一茬。苦水也倒得差不多了，便準備帶空寧離開。
可就在此時，外面的街上突然傳來了喧鬧的聲音。
瞬間吸引了空寧的注意。
街道上熱鬧喧嘩，按理說很正常。
可在如今的世道來說，便極不正常。
更別說那熱鬧的喧嘩嘈鬧聲中，還有陣陣幽香飄來。
空寧走到窗邊，看了一眼。便看到下面的長街上，已經聚滿了人。
人們圍在道路兩旁，正高聲吶喊著、情緒激動。
而長街彼端，高大的玉輦正穿過擁擠的人群、朝這邊而來。
那玉輦前后，有金童玉女開道，有飛花飄灑，有樂聲刺耳，有穿著相同黑色法袍的男女護法左右、前后。
白紗飛揚的玉輦中，隱約坐著一道人影。
而那玉輦所到之處，街道兩旁的人們紛紛下跪，大聲高呼。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黑蓮凈世！萬法無常！”
那整齊劃一的口號，一開始只是玉輦前后那些穿著黑色法袍的男女弟子在高喊。
但隨著玉輦不斷穿過人群，越來越多的人跪在兩旁、跟著他們一同高喊。
很快，長街之上便整齊劃一的響起了相同的口號聲。
那萬眾其聲吶喊的壯觀景象，看得空寧眉頭微皺。
“這是何人？排場如此之大？”空寧問道。
玉輦開道、沿途民眾全部跪拜……皇親國戚不成？
身邊，同樣站在窗邊的張榮道。
“是黑蓮教圣女出行……這樣的排場已經算是小的了。要是他們的掌印大元帥出行，排場比這更大！”
張榮的感嘆，讓空寧越發困惑。
因為那玉輦上的人影雖然被白紗遮掩、凡人看不透其真容。
可是空寧法眼睜開、卻看得清楚，玉輦中的女子分明只是個凡人，身上沒有任何道行、法力。
雖然丹田內有一些真氣流轉，卻不過是凡俗中的武林高手，如何能鬧出如此大的陣仗？
“這黑蓮教……有何特殊之處？為何信眾如此之多？”空寧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而且玉輦開道？這不是僭越之罪嗎？衙門不管？”
在一個妖魔肆虐橫行的世道，一群也就武功高一點的凡人，便能鬧出如此大的陣仗動靜……難道就沒有妖魔順手把他們給滅了嗎？
并且非皇親國戚……竟敢玉輦開道？在城里如此招搖？
按大周律，這是要殺頭的罪過啊！
但張榮卻搖頭，道：“大周律？僭越之罪？現在誰還在乎那玩意兒。”
“如今的世道，只要不殺人、不鬧事，便是良善之人了。”
“而且這黑蓮教雖然聲勢浩大，但也就是個普通的教門，平日里宣傳什么黑蓮凈世、信者可入真空家鄉，遠離凡俗惡欲什么的。不時的施些符水，聚集信眾做些禱告、募捐，反倒有助于城中安穩。”
“我跟他們掌教大元帥吃過飯……嗯，我在門口站崗，府臺大人跟他們坐在里面聊天的那種。”
張榮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搖頭道：“那掌教大元帥武功倒是不錯，在河間府算是一流高手了。經常會帶信徒幫官府緝兇，每年上下的各種打點都不少，自然也就沒人管他了。”
“反正他搞的這些東西，雖然礙眼，但起碼還算省心，不像那些到處殺人的武林高手惹人厭煩。府臺大人好幾次甚至說，要是所有人都去信黑蓮教、不要打打殺殺就好了。”
“那樣世道肯定安寧得多。”
張榮與空寧站在窗邊，看著下方的玉輦在黑蓮教教眾的簇擁下穿過長街，直到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兩人才離開茶樓，去衙門辦事。
張榮表情平靜，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但空寧卻對那黑蓮教，微微上了一點心。
在妖魔肆虐的險惡世界里，一個邪教鬧出這么大動靜，真的沒有妖魔在背后摻雜嗎？
那蓮棧山浮月洞，可就在河間府府城不遠處的山里。
整個河間府府城，說是在那群妖魔的眼皮底下也不為過。
這個黑蓮教，會不會跟浮月洞有些瓜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