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秋八月,劉承祖和承運剛回新城沒幾日,弟兄仨正在聊結婚的事,東邊就傳來宋守真的信,信使歡天喜地:“大帥,好事啊,東邊丟了六十里地!”
元帥府在莊浪河谷從野狐堡到河口的四座堡子三座墩臺全丟了。
劉承宗上個月剛知道那六十里河谷屬于元帥府,這才剛過去不到半個月,那片好地就沒了。
不過確實是喜訊,因為雖然地沒了,但該收的糧食一點兒沒少,將近四萬畝地打了三萬多石糧,宋守真集結河湟五鎮鄉兵和永登土司降兵,六個晝夜把糧食分成三路,統統運到了元帥府轄地之內。
野狐堡的守將百總井小六沒有參與這個聲勢浩大的行動,他干了個更大的事,直接導致被承運托付全權代管東關鎮軍民事的宋守真下令棄地,收縮防御東關五座銳角敵臺。
井小六帶莊浪衛的旗軍,把人家莊浪衛的軍屯田收了,運回東關鎮糧一萬七千石、胡麻籽五千四百石,還拐來二百多戶旗軍。
劉獅子笑道:“干下如此大好事,誰還敢在莊浪河蹲著。”
宋守真在信上說,這事其實是失控了,他們本來的想法只是想收個兩三千畝地,削弱莊浪衛旗軍的戰斗力。
但井小六在收糧時被旗軍發現、包圍,最后雙方達成協議,旗軍們覺得你們元帥府想收糧可以,但我們軍屯田被搶占的就剩這一點,是萬萬不能動的。
不過我們可以帶著你去找那些被豪勢將領占據的軍屯田,咱把它收了,糧食五五分,你井小六把糧帶回元帥府,我們把糧帶到里落草,搶糧的事都推到元帥府頭上。
井小六覺得撿了條命,還弄來不少同謀,雙方一拍即合,不斷有旗軍參與進來,事態規模不斷擴大,最后收了幾萬畝地。
實際上如果井小六愿意,趁著旗軍勢眾,一番煽動攻打衛城都不是不可能。
但一方面他沒這個技能,另一方面他也確實沒往那邊想……糧食不比啥沒用城舒服?打下來城池還得守,養個兩千守軍,這點糧也就夠吃到明年夏天。
吃到夏天明年還得種地啊,城都打下來了,這地不得輪到他種?
井小六覺得還是把糧運回東關合適。
因此這對劉獅子來說確實是件喜訊,立即給宋守真回信,讓他把糧食運進碾伯,給這批鄉兵記功造冊,讓井小六拿著功勛簿到新城來。
不過高興之余,劉承宗也沒放松警惕,當日召見剛帶兵回到新城的王文秀,商議后調其麾下參將楊承祖率本部一營協防東關。
秋天到了嘛。
這本就是個非常危險的季節,尤其在東關那個黃河、莊浪河交匯的三岔河口,東南是蘭州衛、西邊是元帥府東關鎮、北邊是莊浪衛。
就算沒這檔子事,那邊都是個火藥桶。
蘭州的旗軍很緊張,成日沿河巡防,那個蘭州參將師襄每隔兩天就派人找一趟承運,找不著承運就找宋守真,讓他們千萬別誤會,說蘭州兵不會渡河,但元帥府的兵也別來搶蘭州。
東關的元帥府民壯也很緊張,河湟五鎮的民壯都被推到前線,有些在河口守衛東關的五座敵臺,剩下的鄉兵則被集結到東關向西幫助各鄉保搶收田地。
連黃河上的渡船都不開了。
連著打了兩場大戰,劉獅子打算這個冬天讓元帥府的將士們歇歇,在新城和西寧之間過幾個月好日子,順便把他們兄弟仨的婚事辦了。
陜西的習俗不同于草原,元帥府的架構也不同于封建貴族的部落聯盟,兄弟仨人一番商議,仨人最終決定林丹汗的八個娘娘都歸劉承宗,兄長則等著衛拉特諸貴族把女兒送來成婚,也是八個。
還有些擁戴劉承宗稱汗的蒙古貴族,他照顧不到,所以承運也不能閑著,目前定下來的有六個,如果東北的喀爾喀三汗得知契丹汗的事,遣使進貢,那就再給承運加倆。
不過在此之前,劉獅子得把已經跟著他的三位夫人迎娶了。
因此這個秋天直到來年開春,劉獅子的日程幾乎被排滿,他要在河湟開科舉、設立六部、結婚造娃。
劉承宗給康寧府的曹耀和楊鼎瑞寫了兩封信,告知他們自己和兄長即將成婚的消息之余,讓他們回來一趟,順便詢問了他們倆對接手康寧府軍政事務人選的建議。
隨著元帥府攤子鋪的越來越大,劉獅子越來越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倒不是因為他們根基淺薄,而是元帥府這稀碎的地盤啊,太難管理了。
他仔細琢磨琢磨自己的需求,發現自己往康寧派遣官員,首先要考慮的不是治理地方政治才能或統兵打仗的軍事才能,而是要考慮統治能力……這事就非常離譜。
才能元帥府很多將領和官員都不缺,但統治能力這個事啊,元帥府擁有這項技能的人不多。
關鍵這玩意它是有就有了,暫時沒有,那最好了,咱也不敢培養。
不論如何,劉獅子是一定要把曹耀和楊鼎瑞從康寧叫出來,獨當一面的大將和獨治一地的封疆大吏,是他們這個武裝集團向中原進取的先決條件。
至于接替他們的人,劉承宗心里有一份人選,康寧府難做的事基本上都被兩個人這兩年辦完了,地方上的事情也有例可循,對于才能的要求其實并不是很高。
劉承宗打算把劉國能和劉九思派過去接替楊鼎瑞;黃勝宵帶著阿六和巴桑這兩個來自康寧府的將領,回去接替曹耀、羅汝才、李老豺和舅舅蔡鐘磐。
劉國能在海西縣干的還不錯,距離統治一府可能差點意思,不過康寧府的事情也比西寧府好辦。
把上天猴劉九思派到康寧府當個同知,一方面能給劉國能幫幫忙,另一方面……劉獅子也認為經過兩年準備,康寧府的農業應該能自給自足了。
元帥府在康寧實行的政策不是免征,康寧府在那邊一直在征稅,而且稅率還挺高,劉承宗原本說要定二稅一,最后楊鼎瑞結合實際,建議三稅一,稅率就這么定下了。
不過他們收的康寧府自己鑄的元帥通寶,官府給糧食定官價,由各縣衙購買,再根據畝產收銅錢。
但是在元帥府的層面,對康寧府倒幾乎是實現免征了。
每年運到西寧府的東西也就六七萬斤火藥、一千五百壇酸菜,前年運了一百來副兵甲,今年沒運鎧甲,因為北邊在打仗,害怕兵甲被搶了,就發給沿途驛站的驛卒,讓他們武裝自己了。
總的來說,康寧府兩年運往西寧的貨物價值,大體上等于中原一個大縣一年的正常賦稅。
路途遙遠,運輸成本太大,這是誰都沒辦法的事。
不過現在,劉承宗認為這個問題解決了。
上天猴劉九思在俱爾灣主持了建立鐵廠,黃勝宵有督造火槍、自造火炮的經驗,劉承宗打算讓他倆到康寧府去,探礦修鐵廠、擴大康寧軍器局。
康寧府的西番鐵匠,在鍛造方面手藝并不差,只要有人指導,完全能夠勝任鳥銃的鍛打,何況當地林木礦產都很豐富。
正常情況下,這些東西的運輸成本讓劉承宗覺得如同雞肋,如今跟天山有了軍火貿易,只要在那邊造成鳥銃運送過來,高昂的利潤完全能夠彌補路耗。
不過盡管劉獅子決定讓阿六和巴桑帶兵接替羅汝才和李老豺,但究竟要不要讓羅、李二人帶兵回來,他心里還拿不定主意。
劉獅子以前總以為四川盆地是個大平原,不過如今身邊有了臉上刺著天王倆字的陳敏,這個巴州生員讓他對四川有了更多的了解。
四川的平原在成都,從北方入川,就算拿下漢中,龍安、保寧、夔州、順慶、重慶六府,遍地是山。
如果說陜北的山峁墚塬是被一道道土路隔開,那么四川的山比陜北的山更高,而且是被一條條河流阻斷。
入川難就難在這里,只要在進入成都平原之前被攔住,前江后山,堵住就是個崩潰。
其實劉承宗知道,擺在他眼前最近的戰略目標其實不是四川,而是固原以西的雍涼之地。
是甘肅、臨洮和鞏昌。
占領這些地方對元帥府來說就已經很難了,打下來難,拿在手里更難。
這意味著要么不打,維持個如今危險邊緣的自給自足,以待天下有變;如果要打,那戰爭不可能拿下雍涼就結束。
拿下雍州涼州,對元帥府來說,最難熬的日子就結束了,在甘肅、臨洮、鞏昌,有差不多兩百多萬人口和六萬左右的軍隊,什么概念?
這個比例或許很高,但是對劉承宗來說,這是個可以稀釋元帥府窮兵黷武程度的比例。
他河湟有七十萬人口,有一半都在山里自給自足,剩下的人卻養了近七萬軍隊。
拿下六盤山以西,就意味著元帥府的人口構成比例將進入正常的范圍,到那個時候,就算劉承宗不想接著打,他麾下的軍士、身邊的部將,會眼睜睜看著關中平原、四川盆地、寧夏河套近在眼前而頓兵?
不可能嘛。
更別說成都平原也對劉獅子有無與倫比的誘惑。
他占據的地盤足有六七個四川大,但這些地方的人口、產糧、產能、耕地加到一起,都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成都府。
拿下寧夏河套是賺,拿下關中平原就會把戰線鋪開,而拿下四川……他就發大了。
盡管知道很難,但他還是想先做好準備,萬一到時候有機會進四川,沒打進去被揍出來了,那可就太難受了。
因此他想留羅、李兩支軍隊在打箭爐附近,萬一有機會入川,北路以漢中為前進基地,拿下龍安府和松潘衛,派遣信使可以走山路穿過金川土司控制的地盤,將消息傳給打箭爐。
到時候哪怕康寧府一萬軍隊只能有三個千總部從雅州打進平原,都能給戰事提供強大助力。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關鍵節點沒有打通,那就是四川本地的精兵強將被朝廷調至中原與遼東,留在盆地的官軍不足為慮,唯獨四川的土司兵,令人忌憚。
他的軍隊從南北兩路入川,恐怕精騎重炮都難以跨越山路,步兵陣戰是土司兵的老本行,更何況到時候帥府軍隊用不上炮,但官軍還是有炮的。
所以劉承宗還需要一個人,張元亨。
這個屌人,不是,這個無屌人那年被劉承宗派去松潘衛煽動旗軍,后來到打箭爐找劉承宗撲了個空,舅舅蔡鐘磐看他有秀才出身,就留在身邊打理爐霍縣衙的事。
劉承宗要讓曹耀把他也帶回來。
這人正經宦官沒當過幾天,卻在松潘衛當過很長時間的旗軍,如果拿下龍安府,招撫松潘衛的事由他來做,是再合適不過了。
拿下松潘衛不僅僅能聯系打箭爐,為南北夾擊創造便利,最關鍵的是松潘衛有軍匠,也有鑄造火炮的能力。
只要進駐松潘衛一個半月,他們就能鑄造出一批火炮、炮彈,敲掉成都城每一個城垛。
依照松潘衛被白草羌欺負的情況,劉承宗估計拿下龍安府,松潘衛很有可能會望風而降,那么問題就只剩下時間了。
松潘草地每年只有五月到八月之間好走,也就是說如果明年六月之前元帥府能在北路把戰線推進至六盤山、南路占領漢中,那么他就可以試試入川。
那就是開春即開戰。
帥府衙門里,劉承宗看著眼前的山西老生員車才,問道:“蘭州的官員真行,居然能找到你來,誰讓你來的?”
車才原本進入帥府衙門就心驚膽戰,一聽這話,心道壞了,大元帥懷疑自己是間諜!
嚇得他連忙搖頭:“大帥明鑒,我不是被蘭州官員找來的,是我找的官員,正好甘肅的白老爺在蘭州,聽說我認識帥府的樊將軍,便讓我帶幾個生員過來。”
“甘肅白老爺,是誰?”
車才瞪大眼睛,你的敵人啊,你都不知道是誰?他道:“甘肅巡撫白貽清白老爺。”
劉獅子尋思假的吧,這么容易就撂了?
卻沒想到車才恭恭敬敬行禮,道:“大元帥,我一來是過來感激你早年為我一家報仇的恩德,二來是受山西西儒高一志之托,有兩名西儒望自帥府借道去往印度,請大帥行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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