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的新火箭做好了,每顆十斤重,含有五十三顆三錢彈丸,配合溜筒的角度和長度,能達到三百步到五百步兩種射程。
缺點是……擴散面非常廣。
因為元帥府的新火箭沒有裝平衡桿。
倒不是師成我和劉國能不想裝,因為河湟軍官的加盟,讓他們很清楚火箭裝箭桿的原理,箭桿的作用是配重和維持穩定。
七斤火藥,用于推動火箭發射的足有六斤,超過火箭一半重量的燃料會在發射過程中被消耗掉,而鉆孔又是在錘實了的藥筒正中間。
這就意味著噴火孔一開始小,逐漸向外側燃燒,火箭起初的推力最小,最后推力最大。
在這個加速過程中,火箭的箭體會越來越頭重腳輕,很容易在半空中被推翻。
平衡桿起到的作用,就是在尾部增加配重,確保火箭是向前發射不會被燃燒的火藥推翻。
但因為劉承宗給火箭的重量和射程定了標準,又作為沒有輜重的輕兵使用,使火箭設計變得非常困難。
一開始他們設計的是七斤的火箭,裝上平衡桿全重十一斤四兩,確保了穩定,但最大射程只有三百步。
想達到五百步,需要十二斤火箭和六斤重的平衡桿,重量就超過了劉承宗的要求。
去掉平衡桿,重量和最大射程倒是能滿足要求,但火箭容易側翻,且運動軌跡會變得非常離譜。
最終他們使用薄鐵箭筒,在箭尾部增加了一斤半的圓筒結構作為配重,目的是確保在發射后的數息之內火箭平衡不會因火藥燃燒打破,將安全距離增加到一百五十步。
“對,大帥,一百五十步外,就不能保證它不側翻了。”
上天猴抱著個長方形的匣子到元帥府的西樓來匯報工作,匣子用繩索捆扎,外方內圓,能分成兩個三尺長的溜筒,里面靜靜躺著一枚十斤重的火箭彈。
這枚火箭彈充分吸取了劉承宗對開花彈附魔的經驗,前部四分之一的位置有一圈簡陋的預制破片環,里面裝的就是火箭的戰斗部和五十三顆三錢彈丸。
上天猴道:“這個測試威力太難了,箭匣上有兩個卡槽,一截三尺長的溜筒,剛好瞄準到三百步,擴散距離是以正前方三百步為中心,方圓三百步。”
“若用兩截溜筒相連,瞄準五百步,則以前方五百步為中心,打擊方圓五百步。”
劉承宗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這個擴散距離,差點笑出聲,問道:“它這個炸開,能打到的范圍有多大?”
上天猴劉九思低頭道:“不知道,應該是三五十步。”
“不知道?”
“大帥是不知道這玩意測試有多難,我是專門造了架投石車,把二斤的爆藥扔到百步外,才測出來的。”
上天猴嘆了口氣,道:“這東西必須三五十顆一起放,不然打不準,但三五十顆一起放,怎么知道它炸開的鐵丸能打多遠,滿地眼。”
劉承宗捧著火箭端詳片刻,心說這不行啊,造這個東西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用它把敵人打死,那不切實際。
是為了讓輕兵有短時間壓制火炮的能力,以便于環伺敵陣的騎兵借火箭打放,把敵軍沖垮。
但這玩意覆蓋面這么大,自己的騎兵也沒辦法貼上去。
反倒是焚城倒有可能很有效果,畢竟一個城周八九里長的中型城池,四角布上四個發射陣地,擴散面就基本上把整座城內都蓋住了。
軍陣可比這小多了,弄不好點兒背了,嗖嗖放出去二百顆,一個人都沒打著。
“這打放由我,命中由天怎么能行呢?”
劉承宗搖搖頭,但增加平衡桿在正常戰爭中有車輛騾馬負責運送物資還行,像這種翻山作戰,他不可能讓士兵攜帶兩根丈八長矛。
他看著箭尾道:“試一試,把這個地方改一改,把尾焰隔成三塊,讓它打出去自己轉起來,不用平衡桿的條件下,更穩一些,減少擴散。”
說著,他提筆畫了個簡單草圖,讓上天猴對照著看看,道:“如果這個不好做,就在屁股加箭羽,不過不用羽毛,木頭的或者薄鐵就行。”
在劉承宗看來,不側翻的安全距離必須增加到二百五十步才行。
不然一百五十步外側翻,反著飛回來,那不照樣炸自己嘛。
不過除了火箭,上天猴倒是也造出了個能實戰且安全的小東西,單兵飛礞炮的連發子母版。
其實就是個三尺長的鍛打管子,用兩條鐵棍腿斜著支在地上,尾部有配重圓盤,管子靠近尾部的地方兩側開口,一邊開五寸的口、一邊開三寸的口,打五寸長的圓柱飛礞炮彈。
彈藥用四發并聯的三寸鐵匣子裝,把裝填好的鐵匣子豎著塞進鐵管,炮彈使用容易引燃的引線,基本上就是個裝了鐵丸的大號二踢腳。
第一個炸出去,因為重力,鐵匣子會向下滑落,又被第二顆炮彈卡住,同時它被第一顆炮彈的尾焰點燃,四顆裝填的鐵匣能接連不斷的放出去。
但射程較之飛礞炮稍近,只能打五十到七十步,好在操作簡單,輕便易攜帶,四聯裝的炮彈有一百二十顆小鐵丸,打放出去倒是有不錯的威力。
它的射程剛好的正常情況下火槍對射的距離,又超過了絕大多數護城河的寬度,弧形彈道還有機會越過盾牌和簡易工事,相當于連發的擲彈筒。
唯一缺憾就是它的彈匣不能做的更大,因為連放四顆會讓彈筒過熱,有可能把外面的炮彈也同時點燃。
劉承宗對這玩意兒的興趣很足,他對上天猴道:“這個,做成六聯裝或上五下六兩排十一聯裝,類似百虎齊奔戰車的形式,做幾個預瞄的角度,每個百總隊配一架、備彈六出。”
十一聯裝的這玩意,在合適的距離短時間可以內把四十四顆圓柱彈筒扔進敵陣,一千多顆鐵丸亂炸,足夠讓步兵縱隊沖垮敵陣了。
劉九思萬萬沒想到,劉承宗比他的想法還野,直接要上戰車,他攤開手道:“大帥,如果裝在戰車上,翻過祁連山的輕兵就沒法用了。”
“輕兵還是要用火箭,這個射程太近,輕兵一次炸不到敵人,自己就會被沖垮。”
他對火箭還是有很大期待的,火箭不僅僅這次能用,只要這次設計好了,將來也能用,甚至將來還能給他們的新制火箭裝上戰車。
如果這次尾翼和自旋的問題能得到妥善解決,那么將來在二里甚至三里距離,就沒有能約束火箭的難題了。
這玩意將會成為他們野戰的利器。
“你回去告訴師大匠,火箭炮車、飛礞炮車,以及專門打開花彈的火炮,是接下來兩年兵工廠新制兵器的主要目標,這些東西將來都可以列裝給百人隊和把總隊。”
打開花彈的火炮用紅夷這種長身管火炮效果并不好,彈速太快很容易啞火;他們需要研發一種身管更短的火炮,以拋物線彈道打開花彈,射程不必太遠、炮彈不必太重,才能盡量避免啞火。
劉承宗的話音剛落,就看見門外有人影止步,護兵道:“大帥,東邊來人傳信。”
聞言,上天猴便收拾起箭匣,向劉承宗告退。
他這邊才剛出去,那邊護兵就引著承運的親信歸來進入西樓,行禮后道:“帥爺,蘭州師參將差人進河湟,告知陜西派遣了一支援軍正在向蘭州行軍,兵力逾四千之眾。”
歸來說道:“師參將說,如果大帥要潛越伏擊他們,他可以代為偵知其行軍路線。”
“四千軍隊,哪個帶兵。”
劉承宗對這個數目緩緩頷首:“是練國事、張應昌還是尤世祿?”
“回帥爺,不是他們,練國事駐軍秦州,張應昌被調往河南,尤世祿病重請辭回家了。”歸來一口氣把這仨陜西領兵的巡撫大將動向說遍,這才小心謹慎的報告道:“領兵之人,是延安府參將楊彥昌。”
歸來是有點害怕劉承宗聽見這個名字暴怒。
得勝歸來兄弟倆本來是松潘衛旗軍,對陜北的事了解一點,但不多。
承運也沒跟他們倆細說,只是聽見楊彥昌這個名字滿臉古怪,歸來便私下里找東關駐軍的陜西降兵問了問,這楊彥昌是什么人物。
降兵知道的也不多,屬于恰到好處,回答得很簡單:帥爺早年在延安府被這個叫楊彥昌的揍過好幾頓。
那老降兵還提點歸來呢:“你跟帥爺匯報這事時候小心點,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因此歸來一直提心吊膽。
這會剛說出楊彥昌的名字,果然就看見劉承宗的表情也是萬分古怪,嚇得他直低頭不敢直視。
劉承宗瞪著眼難以置信道:“誰把他派來了?”
“回帥爺,好像是延綏巡撫陳奇瑜。”
“陳奇瑜陳老爺。”劉承宗帶著譏諷神色緩緩頷首:“派誰來不行,派楊參將來……歸來你這么害怕干嘛?”
歸來懦懦道:“我聽說他跟帥爺是老對手了。”
“嘁……老對手,確實是舊相識了。”劉承宗看他的模樣,就知道承運沒跟他說清,笑著擺擺手道:“你回去告訴承運,笑話我聽見了,讓他告訴師襄,不用阻攔。”
承運最清楚楊彥昌跟他們是什么關系了,歸來到帥府衙門報信,也無非就是想讓他聽個笑話。
劉承宗著重對歸來道:“不過讓他給我打聽打聽,這個楊彥昌麾下四千軍隊,把總以上的將領名單,盡快差人送過來。”
說罷他自己都樂了。
其實他最想知道的事,就是任權兒來了沒有。
他對楊彥昌和任權兒,說實話,都沒有十分放心。
他們都是朝廷的將官,若是他還在陜北,共同利益之下是鐵板一塊自然不必多說,但這幾年畢竟聯系不多。
沒了共同利益,小事或許影響不大,可是在戰爭這種事關生死的大事上,偏偏陳奇瑜要派楊彥昌守蘭州,那問題就大了。
楊彥昌不是沒家沒口的,早前任權兒控制楊彥昌的手段,就是讓他在衛城一直下崽兒,出兵打仗不可能帶著老婆孩子。
若他執意打蘭州,恐怕這矛盾不好調和,楊彥昌不會冒著妻兒被殺的風險投他,也不可能賭上被朝廷殺掉的風險將蘭州拱手相讓。
這種風險,別說楊彥昌未必能跟他一條心,楊彥昌麾下的那些軍官士兵,都不會跟他一條心。
劉獅子搖搖頭,陳奇瑜這人挺討人厭,派人來不行,居然派楊彥昌!
這不是明擺著讓人難做嗎?
不過比起這事,劉承宗更好奇,為什么楊彥昌會被派來……謝二虎把莊浪衛城奪了下來,朝廷卻不舍得向蘭州派個巡撫,練國事駐扎在秦州做什么?
劉承宗扯下墻上懸掛的輿圖,鋪在桌上,將練國事、張應昌的軍隊一一擺在該在的位置,再加上正向蘭州行軍的楊彥昌部,很輕易地察覺到,朝廷軍隊的布防方向并非蘭州。
陜西北部似乎對朝廷來說是安全的,否則也不會將楊彥昌調離延安府,他們的軍隊在防御漢中、興州以及湖廣方向。
這種時候會出現在那些方向的軍隊,顯而易見,是高迎祥及各路反王。
劉承宗不想和楊彥昌撕破臉,就要放棄進攻蘭州,但放棄進攻蘭州,就會失去此時戰略上跟高迎祥等人連成一片的好機會。
思前想去,劉獅子眼前一亮。
楊彥昌的使命是守衛蘭州,那如何能既不讓他的使命失敗,又取得蘭州呢?
那就讓這個使命沒開始就結束,趕在楊彥昌率軍進駐蘭州之前,就把蘭州奪了。
劉承宗看著輿圖,心中思慮著這樣做的可能性與造成的連鎖反應,如此一來臨洮失陷,練國事一定會向西北行動離開秦州,則漢中空虛,對高迎祥有利。
甘肅方向洪承疇布下天羅地網也會因此打破,多半要驅兵南下,跟他在莊浪河谷打一場,王自用就能潛越回甘肅做他的事情,更好的策應張天琳。
另一方面,未能入駐蘭州的楊彥昌,多半會跟練國事匯合,練國事想來會很倚重這支陜西軍。
那練國事就完蛋了,他可不是蘭州,楊彥昌賣掉他可不需要承擔什么風險,只需要再像過去一樣打敗劉承宗一次就可以了。
高端的敵人,往往以隊友的形式出現。
------題外話------
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