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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募官

更新時間:2023-03-16  作者:奪鹿侯
出古浪峽進入莊浪河谷,半個時辰的行軍里,劉承宗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河湟的時候,還能拿到甘肅官員的一手邸報,但在甘肅戰役開始之后,這條線就斷了,九邊的塘報、邸報最遠也只送到寧夏中衛,他拿不到新的情報了。

而在早前的甘肅邸報中,也基本上沒有中原叛軍的消息,充其量有口外蒙古諸部的少許動向,因此元帥府對陜西叛軍的情報有很大的滯后性。

在他的印象里,張獻忠這幫人這會兒應該都在山西呢。

占領甘州之后,跟父親劉向禹的通信,倒是提到了有十萬農民軍聚集在秦嶺西段,但即便如此,劉獅子也沒想過張獻忠會出現在這兒。

劉承宗認真思考過他和農民軍的關系,最后得出的結論很尷尬。

如果都遠在天邊,他們就是互為攻守的好朋友,哪怕素未謀面,也絕對值得信賴;離得近了,劉承宗也是能給別人提供武力支持的堅強后盾。

唯獨,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環境下,雙方關系就會急劇惡化。

畢竟時過境遷,戰爭進行到這一階段,陜西蜂起的叛亂里死掉的首領成百上千,當年的小嘍啰活到現在也是首領了,都是提著腦袋造反的狠角色,有幾個人愿意屈居人下?

不過盡管劉獅子思考過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可他預想中的人物應該是老一輩的高迎祥,或者當年勢力弱小一點的掃地王張一川、闖將李自成那些多少有過交集的首領。

而張獻忠,是個劉承宗想都沒想到的人物。

只不過他們的初次交集,給劉獅子留下的印象很差。

劉獅子算著時間,張獻忠是卡著張天琳擊潰白廣恩的時間打下了莊浪衛城,這意味著他知道自己就要南下了。

既然知道,不跑到古浪峽前來拜會也就罷了,還在莊浪河谷說什么三年免征的鬼話。

三年免征,其實對劉承宗無所謂,那點兒稅糧也根本供不起他龐大的軍隊,元帥府的糧都是靠壟斷市場后內部貿易買來的。

但莊浪河谷的農田,免征不免征,你張獻忠說了算?

劉承宗的反應很簡單。

七月初九正午,正在莊浪衛城署衙里辦公的張獻忠聽到部將來報,三十里外的元帥軍先頭部隊動了,沒派人通知城內,五千軍隊向南開拔。

張獻忠知道劉承宗不高興了。

但知道歸知道,對他來說,這段鋼絲是西營屯兵河湟的必經之路。

張獻忠和劉承宗不一樣,劉承宗從一開始,家族就在延安府建立了自己的小據點,他們需要屯糧、也有花銷的地方,建設軍隊的開銷大,留給士兵的賞賜少,同時也很少劫掠地方。

而張獻忠一直沒有據點,走哪兒算哪,貴重物資向來沒有花銷的地方,他也很清楚這支軍隊賞罰分明才是他混跡于亂世的本錢,因此對士兵賞賜格外大方。

但兵不能飽,將領當然不用說,但將領是有數的,對普通士兵來說,能在安穩地方當個富家翁,誰會提著腦袋給你當兵?

過去西營穩定,是因為士兵雖然手握大量財貨但沒有容身之處,只能跟著張獻忠跑動跑西,如今到了河湟,很多人的心思就變了。

好在長久以來的凝聚力尚在,兩軍軍法不同的影響也未被彌合,不過這也給張獻忠帶來巨大的危機感——他離不開軍隊。

所以對劉承宗表現出不敬甚至挑戰,對他來說有兩個好處,第一是加強內部威望、第二則是給軍隊帶來緊張感。

當然這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下,張獻忠判斷,因為秦嶺的十萬叛軍,劉承宗會對他有很強的容忍與包容度。

張獻忠跟勢力較大的首領,一直是這種坑一把就跑的相處方式,因為這些首領為了表現自己的容人之量,都不會第一時間就發兵揍他。

張獻忠打仗的水平說實話差點意思,他自己都知道差點意思,所以一直在想方設法學習,不學不知道,一學才發現老子是真他娘的聰明啊!

老張人間清醒,早就想明白一個問題,大明的江山眼看著是不行了,別看各路首領眼下聯營聯軍鬧得歡,到最后都得刀劍相向。

大伙兒都是提著腦袋造反的,但天底下只能有一個皇上。

如果這個皇上是老子,老子最后肯定得弄死你,那跟死人搞好關系有個屁用?

如果這個皇上不是老子,那老子就是那個死人,死球拉倒,管你們這幫傻屌又有個屁用?

讓自己的將領士兵在坑人過程中有參與感,落得實惠的同時增強內部凝聚力,才是老子該干的事。

不過盡管在腦子里早就盤算清了,魏遷兒率大營不打招呼沉默南下,還是給張獻忠帶來很大壓力。

他心里覺得劉承宗不會攻城,應該是嚇唬嚇唬他,所以他也嚇唬嚇唬士兵。

他說:“壞了,肯定是你們搶馬惹劉承宗不高興了,他來殺你們了,都上城給老子做好防務!”

魏遷兒得了劉承宗的命令,走得極慢,三個時辰后才走了二十多里,慢慢悠悠抵達城北三里,隨即止步,也不跟城里的張獻忠部打招呼,就地扎營下寨,開始掘壕。

城上的張獻忠看見他沒攻城,心說劉承宗也沒啥魄力,時至傍晚,城外營寨都升起炊煙,這支元帥軍要下營休息,有防范心理,在營地外挖個壕溝也沒啥出奇的,無非是要耀武揚威罷了。

張獻忠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真打起來他也不太害怕。

其實這一時期各路叛軍的精銳力量都是舊明軍,有強有弱,都知道對方手上有啥牌,行軍速度大差不差、裝備戰法基本相同,打起來誰也不怕誰,就看誰的組織強、軍心穩、謀略高。

雖然元帥府的人多,但莊浪衛的戰場上誰也擺不開兩三萬軍隊,大不了老子往東跑,反正在河谷吃飽喝足了。

但劉承宗的軍隊,還真跟叛軍不一樣。

他比官軍更像王師,叛軍經歷讓元帥軍擅長運動戰,而建立元帥府之后,當戰場上的支援力量不亞于官軍,他們又同樣慣于陣地戰。

元帥軍的隨軍工具多、土工格外出色,張獻忠只是在城上吃了頓飯,一會兒工夫沒注意,再端著望遠鏡看向城外,立刻大驚失色。

城北已經被他們掘出一條西連莊浪河、東抵青龍山的三里長壕,元帥軍修的不是營地壕溝,而是圍城的壕溝。

最離譜的是那壕溝后頭已經架上大炮了!

直到這個時候,張獻忠才意識到魏遷兒部的行軍速度為啥那么慢——劉承宗的主力部隊也在傍晚抵達了莊浪衛城。

一支數量龐大的步騎混編部隊正沿莊浪河西畔快速行進,越過莊浪衛城,在衛城西南稍作修整,隨即騰馬渡河,軍兵不是翹足馬背,就是抱鬃攥尾泅渡,很快渡河的馬隊就組成兩個沖擊陣形,后續部隊則直接沿河岸開始挖掘壕溝。

莊浪衛城里張獻忠的軍隊也慌了,西營將領王自奇、劉體純等人緊急聚在一處,每人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

他們就尋思:咱干的事兒,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都是陜西鄉黨,再咋說,也不至于圍城直接干死吧?

張獻忠也被劉承宗這手悶不吭聲把城圍住的操作弄蒙了,拿不準劉承宗的意思,這好像已經超過嚇唬和耀武揚威的范圍了。

張獻忠就想摔個碗,怎么看劉承宗這架勢是打算把桌子掀了?

箭不能上弦,上弦就得放出去,動員軍隊也是一樣,如今城外三面一萬多軍隊圍著,壕溝也挖了,就等于劉承宗自己把自己先架住。

擺開這樣的架勢,若張獻忠不低頭,劉承宗多半只能攻城了。

張獻忠的結義兄弟劉體純性情溫和,他看出張獻忠被局勢架住下不來臺,便上前道:“兄長,我派人去北邊接觸一下?是戰是和總得有個說法,不能就這么被圍住。”

有了臺階,張獻忠罵罵咧咧挽回顏面,隨后同意讓劉體純派人前去與元帥軍接洽。

盡管表面上是借坡下驢,實際上張獻忠對這事格外重視,最終選定的使者就是他的結義兄弟劉體純。

因為關系足夠近,張獻忠的人馬來路跟其他首領都不一樣,別人起事多多少少都依靠同鄉,而張獻忠生在邊墻下的柳樹澗,那個地方屬于安邊守御千戶所,他的軍中沒有多少同鄉。

年輕時他曾在延安府做捕快,但軍中也沒有多少膚施、安塞那片地方的人,他的主力部隊都來源于山陜交界北部的吳堡、葭州一帶,吳堡的是邊兵,葭州則以姓王的族人為主。

因為張獻忠起家之初并非獨立首領,而是王嘉的一部人馬。

這也是張獻忠心里,認為劉承宗不會直接進攻他的原因。

劉承宗覺得自己跟張獻忠毫無瓜葛,可張獻忠不這么想,就不說他們兄弟倆當兵,老張也去黑龍山喝過大酒。

單說當年四路入晉,清澗議事時橫天王王嘉給座次第四的劉承宗發了塊橫天元帥的金印。

雖然時間不一樣,可在那之后,張獻忠也從王嘉那領過一塊銀印,說到底你也是其他部門的領導,有些意氣之爭,不至于舞刀弄槍的傷了和氣。

說實話張獻忠現在自己都不把留在山西跟明軍干仗的王嘉當回事,但奈何老張沒文化,他過來劉承宗就打甘肅了,河湟軍民也沒人再提什么青海元帥府的事。

所以他始終認為劉承宗的這個元帥府,是橫天元帥的元帥府。

這會要找人接洽,西營當中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延安出身、姓劉、性情溫和的劉體純。

只不過張獻忠做的準備全完蛋了,劉體純帶護衛過了城北壕溝,進魏遷兒營中不久,張獻忠在城墻上就見北營人馬奔走,向城西莊浪河對岸行去。

與此同時,元帥軍在莊浪河谷南部的塘騎隊也開始收縮,同樣引著數騎進入城西大營,這使城上的張獻忠確認了劉承宗的所在地。

南邊北邊的信使都往西邊大營里跑,劉承宗肯定就在那,不過知道這個也沒用,隔著河道,就算想搞個突然襲擊都沒機會……更何況,張獻忠本意就不是跟劉承宗打仗。

片刻之后,城西大營引起騷亂,隨后數騎小隊馳馬渡河,張獻忠看見領頭的是劉體純,也才松了口氣,不過再看向劉體純身后騎馬的年輕人,又不禁覺得有點奇怪。

那人沒穿鎧甲,看上去二十出頭,左顧右盼顯得戰戰兢兢,反倒讓他感到奇怪,劉承宗把這樣的膽小鬼派來做什么?

沒過多久,劉體純喊人開城,神情有些難堪地對張獻忠行禮報告道:“兄長,這是大元帥任命的莊浪知縣,他拿著大元帥給我們的委任狀。”

“委任狀?”

那年輕人的氣勢不足,一個人入城,這會站在西營一眾將領中間,兩股戰戰,不過還是從懷中取出絹布,帶著難以自制的顫音宣讀道:“宣大元帥令,授西旅旅帥張獻忠二等定國將軍,西旅前營參將劉體純三等昭毅將軍;后營參將王自羽三等昭勇將軍;左營參將白文選三等昭勇將軍;右營參將馮雙禮三等昭勇將軍;及各營把總以上軍官,即刻出城覲見元帥。”

這下,將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當然王自羽、白文選、馮雙禮三人,以及沒被授予將軍銜的將領們,看的都是劉體純……他們納悶啊,憑啥你劉體純是三等昭毅將軍,我們都是昭勇將軍?

而張獻忠看的是那個年輕人,他琢磨我就兩個營的兵,你給我封了四個營的將軍,還是瞎封的,本身這軍隊就是他親率一個營、劉體純帶一個營。

如今這四個營的參將,白文選早前是把總,馮雙禮是千總,王自羽更別說了,他一直是他哥哥王自奇的副手,這回倒好,沒王自奇的事,反倒讓王自羽當參將了。

他看向年輕人:“你這小子,為了要這知縣的官職,是真不怕死啊?”

卻沒料到一直很緊張的年輕人突然咧嘴樂了,搖頭道:“怕啊,不過張將軍,我大嫂生娃了,男娃子。”

張獻忠都聽蒙了,我跟你拉家常呢,關你大嫂啥事?

卻聽劉體純勸道:“兄長,領了吧……”

他還沒說完,那年輕人便道:“我叫馮世林,崇禎七年正月二十四,明將丁紹攻莊浪衛城,元帥府守將井小六率東關鎮兵守城,材官馮世雙受炮陣亡,材官馮世從遭猛火燒傷,下城不治,將軍把我送回東關,跟在三將軍身邊做事。”

“今天是替三將軍給大元帥送信,正逢帥爺軍中募官,小人不才,手上有委任狀兩份,你們出城覲見,一個個都是大元帥府的旅帥將軍,我不過是莊浪縣第一任七品縣太爺。”

馮世林說著,還沒長出絡腮胡的臉頰上就激起了雞皮疙瘩,說話間的顫音更厲害了,不過好像不再是害怕,反倒添了幾分興奮,他吞咽口水,有些艱難地繼續說道:“一刻之后,沒人出城。”

馮世林舔了舔因緊張激動交加的嘴唇,抬手無禮地先后指向張獻忠和劉體純:“你是牛頭,你是馬面,你們都是日游夜巡黑白無常,六千陰兵給我陪葬,我是莊浪縣的四品城隍爺!”

晚上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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