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一百七十七章都要在海場那邊還回來
“我到海場之后就沒使喚過人了。”曲奕空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是為了來諾沃契爾卡斯克這地方,家族在市中心投資的地段我也不會靠近一次。”
“你知道嗎,在薩什那邊你們這種老資歷貴族都會被抓起來挨個槍斃。別說自己不是,——盤踞地方還不忘把手往外伸,家族子弟四處開枝散葉。當年的貴族也沒你們過得滋潤。”阿捷赫邊說變笑,“那邊槍斃的時候不會問你們做過什么,只會看你們是什么。”
雖然奧澤暴給舊薩什的皇帝當了很多年走狗,此后許多年里也都在這片森林逃亡,但她竟然對薩什的新政權態度很好。
當然,也可能只是她很討厭舊時代的貴族,不管哪個國家或民族的權貴她都一視同仁。
曲奕空背后是個老資歷的權貴家族,作為刃教的分支教派,他們積極參與歷朝歷代的王權更迭,像條只有鰭在海面浮動的鯊魚一樣潛伏在世俗社會中,一直潛伏到了今天。就在不適應時代的陰影教派被海場安全局一鍋端的時候,他們卻能改頭換面,在新時代的中都找到新時代的生存方式。
他們不僅沒受損害,還積極和中都官方交涉,在各種妥協和商議后換來了自己存在的合法性。
他們捐出當年搶救的古董,積極在上層擴展人脈,還在百廢待興的年代介入資本市場。如今他們為了個出走的大小姐就不動聲色在海場市中心落了腳,就是從當年一路發展到今天的結果。
直白點說,就算王朝覆滅,皇帝不再,自己也不能現身在公共視野中,他們也比那些有正經名號的西方貴族滋潤多了,緬希科夫逃過了槍斃的流亡后代自然更沒法跟他們相比。
別看大貴族的名頭很好聽,實際上也就是個名頭而已。他們還在顛破流離的時候,姓曲的老爺子就已經自己老家的祖宅里養老兼擺古董玩了。至于新時代的事情,自然有接受了最好教育的子孫后代來幫他干。
曲奕空哼了一聲,然后就不吭聲了。她自知理虧,她也沒辦法真心實意地反駁這話。
雖然出身階級高貴,但她潛意識里接受的觀念卻和她的家族教育關系不大。她來海場之后在白尹介紹下看過大量反傳統、反宗教、反對各種現有秩序的作品。在那些作品里沒有什么是不能解構的,也沒有什么是不能反對的。
寧永學可以不說白尹在給她當媽,不過說白尹給她當了重塑價值的導師肯定沒問題。
這股子思潮在戰后的西方傳得很廣,具體到中都境內,海洋大學的國際留學生應該是第一批受波及的人。寧永學可以斷言薇兒卡受影響最重,思想的動搖也最大,整個人都陷身在一片舊有價值破碎了卻找不到新價值的虛無感中。
白尹這種像海綿一樣吸收一切見聞和知識的人肯定也受過波及,不然,她也不會給曲奕空介紹這么多只在海洋大學有內部放映記錄的電影。
有些片子別是院線,在錄像帶商店里看一眼都難。
阿捷赫的發言把曲奕空弄得不會說話了,寧永學一陣思考之后她更加煩躁。曲奕空的自我認同是很麻煩,但她被夾在家族責任感和新思想之間的社會認同其實還要更麻煩。
前者還能找身邊的人尋找支持,后者可就不是支持能解決的問題了。
如果曲奕空想背叛階級,寧永學可以幫忙對付麻煩的老爺爺,如果她不想背叛階級,他也可以當個鷹犬,但這終究還是她自己的認同和抉擇。
當然了,在這個時代也談不上什么背叛了,頂多就是自我放逐。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一樣只活在自己的內心里,寧同學。”曲奕空嘆口氣,“你說得都對,但我也沒什么辦法,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把曲奕空堵回去的阿捷赫心情很好,直接從祈禱間的架子上取來鑰匙,插入鎖中。伴著一道刺耳的咔噠響聲,門鎖開了。
籠子這家伙的身影本來很平靜,這時候卻激動起來。他猛撞到柵欄上,先是撞開籠門,然后就沖了出來直奔祈禱室中央。五對四關節長足在地上跌跌撞撞,——他似乎很久沒用自己的神經使喚過這些植入血肉的黑色金屬了。
寧永學讓開路,在曲奕空旁邊目視他搖搖晃晃走出側室,走向窄門,站在墻邊上。他看著就像一個怪物待在黑暗里,想伏擊無辜的路人。
“這地方是有天使定期打掃嗎?”他問,“不然我理解不了為什么沒堆一籠子屎。”
“你還真會猜啊?”阿捷赫表情夸張,“是這回事,而且它們還會定期提供來歷不明的磚頭一樣的食物。據說沒有任何味道,就像在啃粉筆。”
“虐待俘虜?”
“不,”她說,“它們自己也吃這種東西。”
一幫苦修士。
在片刻等待之后傳來了咚咚敲門聲,一條胳膊從空無一物的墻中伸出,擰開了祈禱室的窄門,看起來完全是條涂了白色油漆的人手。寧永學總覺得這座方舟里的設施全都是把活人填墻里做的。
就像深吸了口氣一樣,無光海的囚犯把背后的機械張開了,就像一個僅僅攀附在尸體上的蜘蛛張開了它染血的腿,彎曲的線纜伸了出來,每條線纜末端都有一只詭異的棱形尖刺,刻滿了奇妙的凹槽和復雜的線路。
寧永學還沒看清走進來天使長什么樣,那些肢體就蜂擁而上,抓住了茫然無知的天使——或者說,負責打掃便溺、負責給他投遞可食用磚頭的底層天使——的上半身,用力捏緊。
他把雜亂的棱形刺扎進天使體內,強烈的電弧從中傳入,在它體內劈啪作響。不過在他身后還有若干線纜飄著,末端是圓形的凹槽,看著完全沒有殺傷力。寧永學不太理解它們是干什么用的,于是他問了出來。
“他是無光海的網絡安全員。”阿捷赫瞥了他一眼,“那些有圓形接口的線纜是數據線,棱形尖刺是通電口,當然也能用來殺人。不過你們這邊的信息數據還沒發展到這一步,我說了你也沒法理解。”
寧永學只能聳聳肩。
沒過多久,天使的身體頹然倒下,明明已經死了,肌肉還在不停抽搐,顯然還有很多電流殘留其中。寧永學小心地挪到它身邊,透過它后腦的圓形空洞看到了頭顱另一側的地面,和曲奕空的描述一模一樣。
無面天使。
它衣著很簡樸,幾乎只披了幾塊布,泛黃的翅膀像雄鷹一樣往上豎起,可能是被硫磺味的濁霧熏太久了。它有兩條胳膊提著磚頭一樣的塊狀食物,另外兩條胳膊端著黑色金屬質地的沖鋒槍,不怎么像是它們制造權杖性光束武器的風格,更像是從無光海剽竊的技術。
“這槍應該不是天使的吧?”寧永學目視所謂的網絡安全員把沖鋒槍撿起來,握在黑色金屬爪中,“在他手里風格更搭一點?”
“那邊的戰爭持續了很長時間。”阿捷赫說,“兩邊互相泄過很多技術。”
幾乎就在無光海的人撿起槍的時候,一梭子子彈從窄門外打在地上。子彈第一時間沒擊中在場諸人,卻有跳彈在地上噼啪亂彈。
在場諸人同時往后躲,曲奕空閃到了側室的門口,阿捷赫直接攀附到了幾米外的天花板上,連無光海的胖子都拿門擋住了自己,只有寧永學立刻挨了兩發。這小子彈在人身上開的小坑確實可以致死,但是對他還不算致死。
“你們兩個從后面的窄門繞路出去,”阿捷赫伏在天花板上看著他倆,“我和無光海的人吸引注意。你們想辦法去偷襲,把它們全殺了。”
這話說得可真是輕飄飄,跟鄉下小老板指派任務的時候先定個趕超世界的目標似的,不過,也不能指望這個所謂的網絡安全員一個人就能在祈禱間頂住,最好還是得有個人留在這里,跟他做點配合。
眼下的局面是很棘手,但也只有阿捷赫能和他交流了。若是把寧永學和他留下,恐怕他們倆只能大眼瞪小眼,對方說了什么都沒法聽懂,然后她們倆繞路的時候恐怕也是話都不肯說一句。
子彈完全損害不了墻壁是個好消息,不過被堵在里面就麻煩了。他們可以繞路偷襲,其它無面天使也很可能會繞路堵兩側。當然,只要會繞路就會分散,只要分散,就有挨個殺死的機會。
“跟上我。”曲奕空拉了他一把,“我早該知道這事還是要我們來辦。”她邁步從來路走出祈禱間。考慮這些無面天使會飛,他倆朝她認為比較狹窄的走廊方向饒了過去。
身后無光海的安全員也在開槍射擊,始終半掩著的門挨了不少下,卻絲毫無損,展現出完美的質地。但是寧永學剛出門,曲奕空就握刀對著他比劃了下,意思再也明白不過。
寧永學瞪著她看了若干個呼吸的時間,最后說:“你在這里給我捅過的刀,都要在海場那邊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