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癡的驚叫聲驚醒了柴音,女子披了件衣裳就跑了出來。
齊癡失聲喊叫的時候,她就猜到了某種可能,可親眼所見之時,她的心依舊停了半拍,除了因為慕師靖還活著,亦是驚詫于她的美。
今夜本就稀疏的星光與月光仿佛都聚集在了她一人身上,她像是一個幽靈,卻沒有怨氣,若非她的裙擺太長,柴音真的很想看看,她的腳是不是還觸碰著地面。
鬼魂的假想很快被打破了,因為恰逢日出,光自側邊涌來,她未在光中消散。
“慕姑娘……”
柴音露出了激動的神色,“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昨日你忽然墜下去,可真是嚇壞我們了,都怪我不好,不該帶你來這等危險的地方!”
齊癡很快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
“長廊年久失修不牢靠,發生這等意外,還望慕姑娘原諒。”
慕師靖靜靜聽著,她抿唇微笑,“嗯,我相信你們并無惡意。”
她的氣質太靜了,故而笑容也似靜的。
她竟真的沒有追究什么,只是淡然地走入山莊之中,不知去了哪里。
柴音與齊癡對視了一眼。
“她竟然這樣都能活下來?”齊癡感到了恐懼,“要不此事算了吧,我看她似乎真的不想殺我們。”
柴音沒有立刻說話,在她得到的情報里,這位慕姑娘確實很心慈。
“心慈不代表會手軟。”柴音立刻搖了搖頭,“相反,我覺得她是個殘忍的人。”
“為什么?”
“因為那次獵殺行動里,除了她與程容以外的人都死了。”柴音分析道:“雙頭蟒雖然強悍,但不算多么恐怖的妖,以占卜婆婆的能力不該被它殺掉才對。”
“你的意思是……”
“很有可能是慕師靖殺光了他們。”柴音做出了大膽的假設。
“可慕師靖為什么……”
“因為他們皆是罪行累累之人。”
柴音嘆了口氣,“慕師靖很有可能是神山派來的臥底。”
“不可能。”齊癡斷然否定,“有鱗宗潛伏在神山的高人還特意查過,三山皆沒有叫慕師靖的女弟子。更何況,神山弟子皆名聲赫赫,像她這樣漂亮的人怎會籍籍無名?”
這也是柴音的困惑之處。
她閉上眼,說:“不管怎樣,昨日的事已經發生,我們不能把她當傻子……她現在自恃武功故意托大,反而是我們的機會。”
齊癡靜默良久,唉聲嘆息,最后只得點頭。
一不做二不休,他們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這一日,柴音亦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照常與慕師靖說話,邀她飲茶,慕師靖并未推拒。
自始至終,她都如世人眼中的仙子一樣,雖很少說話,但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面容始終泛著清冷的溫柔。
漸漸地,齊癡甚至覺得,她真的是一個好人。
這兩天,他們為了暗中殺掉她,嘗試了很多方法,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投毒,但不知是不是巧合,慕師靖總能敏銳地避過一切的毒物,仿佛她才是山莊里最令人神魂顛倒的毒。
毒殺不成還有暗殺。
第三日,慕師靖再看云時,齊癡終于取下了他背上的長弓。
他這兩天表現得很差,在姐姐面前唯唯諾諾,在慕師靖面前亦沒什么氣概,但他絕不弱小,尤其是當弓握在手里時。
他是天生的箭手,當初獵殺六爪雪鱗蛇時,他就是用神乎其技的七箭將它殺死的——六箭恰好洞穿它的足,將其禁錮雪地中,最后一箭刺透其心臟。
他披著黑衣,躲在梁上,完美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與心跳,箭不知何時已上弦,無聲地拉成了滿弓。
慕師靖看云看癡了,絲毫沒有察覺身后的危險——這也是柴音這些天觀察的結果,她看云時是精神最松懈的時候。
齊癡努力讓自己冷靜,可汗水還是不住地往下淌。
他知道,只要自己松手,這個傾國傾城的少女就有可能死去,可若她未死,那這幾天浮于表面的和諧也將被徹底撕破,他很有可能要面對她如鬼似妖的真面目。
云在天空中一朵朵地飄過,仿佛永遠不會有盡頭,少女抬首望云,不知會望到何時。
最終,齊癡還是松開了手,無聲地退回了黑暗里。
“為何沒有動手?”柴音質問他。
“我沒有信心。”齊癡說。
“她不是神仙,總會死的,都做到這一步了,你難道想放棄嗎?”柴音嚴厲地問。
“那為什么你不去殺?”齊癡也惱了,甩下這一句,轉身離去。
事實上,齊癡最終沒有動手并非是因為不自信與懼怕,而是因為他清晨起床的時候,看到桌上多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令他震驚的字:
柴音不是你姐姐。
齊癡第一反應不是懷疑柴音,而是認為這是慕師靖離間他們姐弟的陰謀,他毀去了這張紙條,假裝什么也沒有看過。
但當今天柴音讓他獨自去暗殺慕師靖時,他的腦海里不由閃過了紙條的內容。
它就像是一個心魔,越回避越無法回避,于是他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變得敏感起來,稍有風吹草動他都忍不住往另一個方向去想,原本虛假的念頭就這樣慢慢真實了起來。
齊癡回憶他們姐弟相認的時候,柴音精準地說出了他身上每一顆痣的位置,這原本是他信任的根源,此刻卻成了極大的疑點。
當年未失散前,確實是姐姐在照顧自己,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怎么還會記得清楚呢?
柴音擅長收買消息,這會不會只是消息的一部分呢?
甚至說,自己真正的姐姐,可能就在她的手上!
念頭及此,他背后毛孔張開,冷汗毫無顧忌地排出,打濕了后背。
柴音以為他是害怕,只罵了一句窩囊。
她不再寄希望于齊癡,而是主動去找慕師靖閑聊,試圖尋到一些破綻。
“慕姑娘那天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如此懸崖峭壁,怕是仙人也兇多吉少吧。”柴音問。
“因為我小時候總和師父一同去采藥。”
“采藥?”
“嗯,許多名貴的藥長在懸崖峭壁上,為了采摘它們,我從小就練習依山之術。”慕師靖輕柔地說:“那是一種像壁虎一樣貼靠在山壁上的辦法,需要的真氣不多,用的是巧勁。”
“名貴的藥,山上……你是神山出身?”柴音敏銳地捕捉到了信息。
“嗯……但我,是棄嬰。”慕師靖垂下臉頰,似觸及傷心處,不愿多言。
“所以當年慕姑娘是采藥為生的嗎?”柴音問。
“倒也不全是,我師父為了生計,還會經商,行醫,甚至……看相。”慕師靖笑了笑,“但我不信這些。”
“看相?”柴音來了些興致,“你會么?”
“學會點皮毛。”慕師靖說。
“慕姑娘可愿幫我看看?”柴音笑著說。
慕師靖注視了一會兒,卻是輕笑搖首,“不準的。”
柴音總覺得她是在故意勾起自己的好奇,但不得不承認,她的好奇心還是被勾起來了。
“慕姑娘隨口說說,我也隨便聽聽。”她說。
慕師靖凝視著她的眼睛,似乎從她的瞳孔里看出了什么,這位少女稍一猶豫,開口,說:
“柴姑娘幼時家境不好,應經歷過大變亂,更數遇歹人險些殞命,幸逢人相助,自此以后平步青云,貴不可言。但柴姑娘要小心一點……”
“小心什么?”
“親人背叛。”
柴音聽完以后捧腹大笑,她說:“慕姑娘,你前面說得都對,唯有這一句錯了。我自幼遭逢災亂,早與親人走散,又何來背叛?難怪看相之術總不被列為旁門左道。”
“嗯。”慕師靖柔和地笑著,“相術本就不可輕信,我的胡亂言語,姑娘莫要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