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殿"
小禾懵懵懂懂睜開眼,聽話地將手伸出,在將要觸碰到時以嬈時,她才陡然驚醒,想要將手縮回已來不及,時以嬈輕盈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小禾……"
楚映嬋意識到不妙,她也不顧境界差距,直接揮劍斬去,可劍光才接近時以嬈,就被強風拂開,她被頃刻震退,雪裙如白云驚散.
一切太過突然.
在所有人都覺得災劫已去時,異變從天而降,如青面厲鬼顯露獠牙.楚映嬋被一劍摒退后,楚妙護女心切,也緊跟著揮劍斬去.
一如當初神守山下面對葉清齋時那樣,半步人神對于修道者而言已是高絕,但與人神境相較,始終有著不可逾越的一線.她斬出的漫天雪鶴之影皆無法觸及時以嬈的裙袂,被神女以念斬成滿空的幻影.
數千劍頃刻斬過.
楚妙狼狽落地,退了數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仙靨蒼白如紙,雪鶴黯然失光.
此刻,境界最高的大師兄與二師姐此刻俱在城外,誰能來阻截這位突然發難的神女
一時間,楚妙與楚映嬋的心皆沉至谷底.時以嬈甚至沒有理會她們.
"明澈之心,雪玉之身,真是完美的容器,巫幼禾,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不枉我在你身上纏繞了千絲萬縷的命運之線."時以嬈許諾道:"我會親手將你捧上王座."
小禾一句也沒聽清,只是厲聲問:"你到底是誰!"眼前的這個人,渾不似她記憶中熟悉的時神女.
她要么是在某種近乎走火入魔的古怪狀態里,要么已被惡鬼奪舍,神智淪喪!
"隨我歸殿,你會明白一切."時以嬈輕輕牽起了小禾的手,要將她帶走.
以她的能力,帶走一個仙人境的少女輕而易舉,此刻她的一切舉動,似乎只是出于某種禮儀.
"不要!"忽然大喊的是白祝."不許你帶走巫姐姐!"
白祝被嚇壞了,她張牙舞爪地朝著時以嬈撲去,想要從她手中將小禾姐姐搶回來.
意外的是,時以嬈非但沒有傷這小丫頭,反而主動避讓身子,讓白祝撲了個空.
白祝趔趄著摔倒,暈暈乎乎地抬起頭時,眼前又多了六道仙影.
其余六位神女也來了,只是原本象征著美麗與神圣的她們,已無異于母夜叉.
白祝嚇得瑟瑟發抖.
倒不是被這六位神女嚇到了,而是她分明看到,這六位神女的身后,有一雙漆黑的\狹長三角的眼睛,無數的絲線從眼睛里迸射出來,與神女的身軀融為一體.
那是什麼東西……"遲則生變,快離開這里."蘇和雪開口.與時以嬈一樣,她同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
其余神女大同小異.
她們面無表情地立在原地,仿佛一具具空洞的傀儡之身,七柄罪戒神劍橫懸于她們身后,與她們筆直的身軀形成了一個刑架般的十字,她們被無形的絲線扯著,腳步微微離地,只木訥地執行命令,瞳孔里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光.
楚妙心中大駭.她立刻明白,神女們已盡數被控至.
控至她們的是她們奉若身家性命的罪戒神劍.此時,她們哪里還是執掌罪戒的無上天女,分明是淪落到刑架之上,即將遭遇雷殛火戮\電笞冰刑的罪女!
怎么會這樣……這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楚妙不敢想象.
當年,她遲遲無法勘破半步人神境界,痛苦至極,也曾被欲望蠱惑,想要斬斷紅塵,去敬奉神劍,一舉突破至人神.是宮語攔住了她,那時,宮語輕佻地說,你就算拿了神劍也不是我的對手,不如好好敬奉我算了,我可比神劍厲害得多,將姐姐哄開心了,姐姐是你護你一世周全的哦.
回想此事,她一陣后怕.時以嬈聽到了蘇和雪的聲音.她的眼睛里閃過了一抹掙扎之色.
掙扎之色很快被碾碎.時以嬈抓起小禾的手,轉身就要走.
楚妙咬緊牙關,準備如當初神守山下時那樣,拼死一搏,強行破入人神偽境,拖個一時半刻,爭取變數.
楚妙將手按在劍上,雪白的手背上,已有纖細的青筋跳動起來.拔劍的瞬間.一只手憑空出現,按住了她的劍.
楚妙心頭一顫.錯愕間抬首,她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小語……"
宮語似幽冥鬼魅飄落,卻又是晴天霹靂,甫一出現,天地之間,再無人能從她身上挪開目光.
"師尊!"楚映嬋心頭的烏云被撥開,霎時大定.
宮語狐裘勝雪,神色冰冷,她紅唇微動,像是在下達命令:"放開她."
林守溪入定破境之前,心中猝然浮現警意,他咬著舌尖換取半刻清醒,忙讓宮語去尋小禾.
宮語沒有這種心有靈犀般的感應,但神守山的方向,隱有煞氣沖天.但林守溪正是破境的重要關頭,她生怕自己離去后出岔子.
林守溪不斷催促之下,慕師靖挺身而出,拍著胸脯許諾:"小禾安危要緊……師尊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我養禽獸頗有經驗!"
慕師靖不說還好,她說完之后,宮語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只有渾金境巔峰的逆徒,更加不安.
另一邊,煞氣已然彌天,情況險峻,宮語權衡之下,咬牙動身,臨走之前,她給林守溪與慕師靖畫了個圈,以此為禁至,將他們護在一起.
宮語走后,林守溪才稍稍定心.困意不可阻擋地襲來.
他的神識像是蔓延向高空的手,要去篡奪那遙不可及的天命.轟——仿佛天門為他洞開.他的精神來到了九霄之上,見到了那座金光熠熠的神墓.
神墓之中,一座座上古神明的不朽尸軀宛若山岳.
行走在這片神墓中時,林守溪忽然閃過一個想法——為何修士從元赤境突破至仙人境,必須從這些上古遺蛻里汲取力量如若不汲取他們的力量,光靠人力難道就無法破入仙人么
若有一天,神墓中的上古尸軀被盡數煉完,那人類豈不是再也無法破入仙人境中
想到這里,林守溪不由感到驚怖.他摒棄了這絲雜念.
雖然有大仙人說過,古代尸身的強大與否對于未來破入人神境至關重要,但林守溪心憂小禾安危,實在沒有挑挑揀揀的耐心,他不想在這座神墓里逗留太久,只想隨便挑一座金身,立刻離去.
持著這樣的念頭,林守溪神念化線,掠入層層疊疊的金光之中.往往事與愿違.
林守溪選中了一尊拄劍而立,鎧甲殘破的古將,他凌空懸至古代大將面前,無師自通般按住了他的頭盔的甲片,念頭驟動,想要將其吸納入身軀.
古怪的事發生了.
林守溪用盡全力動念,卻無法撼動這甲衣分毫.
他本以為是這古將不適合自己,立刻放棄,去這座神庭墳墓里尋找另外的目標,可他一口氣試了數十尊神像尸身,竟沒有一座給予他回應.
怎么會……
神庭垂有萬丈神階,越高處的金身品階就越好,而仙人破境,通常只有他們登長階挑選金身的份,為何獨獨他成了例外,這般不遭待見
難道這神墓還要考察人的品德么……林守溪無法想通.
越是如此,他越急迫,他一咬牙,順著神階向上走去.
神階越往高處,威壓也就越狠,但林守溪一路向上,竟毫無感覺,反而越走越快,眨眼之間,他已來到了小禾吞蛇的神柱處,上面幾乎沒有路了,而下方,金色的尸軀連成了浩浩蕩蕩的海洋.
一路走來,始終沒有一座金身回應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一個幽靈,一個被整座墳墓無視的幽靈!
林守溪心念冰涼,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他現在的問題不是該熔煉哪座金身,而是他已沒辦法離開這座墳墓!
只有與金身相融后才能離開,他無法熔煉金身,便意味著無法離開這里!
驚駭之余,林守溪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站在空空如也的神柱下,回望整座蒼穹之墓,高高舉起手臂,向著整座神墓發起邀約,依舊沒有一具金身回應他.
林守溪望向了更高處.更高處,有一片光幕.
與其說是光幕,不如說是光墓,所有的金光匯聚在那里,竟肉眼可見地靜止了下來.
林守溪知道這片光墓,古往今來,不乏大修士抵達此處,并嘗試穿越這片光墓,但他們無一例外地失敗了,那里被稱為蒼穹的盡頭,哪怕是光也必須在那里止步.
林守溪卻邁開腿,朝著那里走了過去.光墓泛起漣漪.第一次泛起漣漪.
幾乎沒有任何阻隔,林守溪輕而易舉地穿過了這片無人抵達過的神秘之境!
他抬首望去.天地一空,萬古渺茫.
無盡浮動的光塵之上,赫然有一座白骨堆積成的古老王座.那些崢嶸的白骨之中,甚至不乏龍的尸骸.
嶙峋的王座之上,赫然端坐著一具古老的\罩著神袍的金身.金身極美,像是一位沉淪于夢境之中的王.
祂的頭頂懸著一個殘缺的王冠,兜面的金袍遮掩了面容,只露出下頜的線條,祂的身上散發著神圣的\不可褻瀆的圣輝,唯一不和諧的是,那古老奢華的神袍下,赫然垂下了幾道半透明的淡金色觸手.
如果說當初不死國中供奉的是黑皇帝,那現在顯露在他面前的,則是一位金皇帝.
這座神墓是祂的手筆么……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具皇帝之像,比他在圣壤殿中見到的皇帝像更為威嚴,更為神圣!
在慕師靖的回憶里,他已知曉了那場曠世神戰,也知道了世上最強大的幾位神明的身份,可這位金色皇帝是誰縱觀洪荒歷史,似乎沒有一位神祇可以與之對應.
祂究竟來自哪里
林守溪凝視這尊金色神像時,依舊感到了一陣說不上來的熟悉.他嘗試著將手伸了過去.帝王金身與其他的尸骸一樣,依舊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
不知為何,林守溪的心中,陡地燃起了一道無名怒火,他沒有乞求皇帝的回應,相反,他直接回過身去,五指張開\彎曲,似要將整座神墓都攥緊在掌心之中.
他嘗試吞噬整座蒼穹神墓!
這是何等異想天開的念頭,可林守溪在萌生出這樣的想法后,竟真的選擇要這么做!
轟隆隆的雷響聲傳來,整座天庭神墓竟真的在他的意念下顫抖.忽然.一聲亦真亦幻的嘆息聲從身后傳來.
金色的皇帝主動對他伸出了枯萎的手.像是隕星鑿穿大地.
林守溪的意識中,浮現出了一幕他不敢想象的畫面:
茫茫冰海之上,有白裙仙子足尖點立于薄冰,手掐蓮花訣,將恢弘冰山輕而易舉地倒懸,托于掌心靜觀,仙子于薄冰上閑庭信步,冰面不生半絲裂紋,其后大雪聚為方舟,仙子手托冰山,乘舟扶搖九萬里,其后白雪化萬劍相隨,一同奔往那明月之宮.
林守溪心神驚駭.
這托山倒懸的手段堪比神明,恐怕只有宮盈這樣的存在可以做到,這位奔往明月的仙子又是誰這等信手拈來的神明手段真的可能由人類施展出來么……
這些畫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它是幻覺么,是來自過去還是未來林守溪心頭悸動,難辨真假.
在慕師靖覺醒記憶,洞悉了億萬年歷史中發生的一切后,他本以為他已揭開了這個世界最神秘的面紗,可在他踏入仙人境的這刻,他眼中的世界卻再度變得模糊.
林守溪思緒混沌之際,雪舟上的女子忽然轉過嬌頸,朝他投來目光.目光清澈當空交匯.林守溪如遭電擊.
"楚……楚楚"
慕師靖不知道林守溪在仙人境的金色墓地里遭遇了怎樣離奇的事,她見他遲遲不出來,同樣心急如焚,不由痛罵:"你的小禾老婆都危在旦夕了,你還在里面磨蹭什麼啊……里面有你老婆嗎!真是沒心沒肺禽獸不如的人渣!"
慕師靖氣得不輕.她正發怒時,周圍的黑暗里,一陣殺意襲來.
有殺手……慕師靖立刻反應了過來.她拔出死證,橫在身前,警惕地望向了四周.
黑暗一下子黏稠如水.漣漪泛起.
一道黑袍之影從夜色中浮現,黑袍隨風飄動,空落無物,而那胸口處,赫然刻著一枚繁復的金色王冠——這是圣壤殿的標記,這名殺手來自圣壤殿!
也只有圣壤殿的殺手這般囂張,暗殺他人時,敢把身份直接標注在衣衫上.
慕師靖心道不妙.
圣壤殿里,哪怕是一個提燈的侍女,都是仙人境初境的高手,她的修道之途雖未來可期,但要讓她現在與這殺手一戰,根本是對她的刁難.
殺手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林守溪.
正當慕師靖心弦緊繃,苦思應對之策時,殺手已從她的身邊掠過,一劍奔向林守溪的背心.
慕師靖愣在原地.——她被這殺手直接無視了.
對于這位殺手而言,殺死一個少年并不難,更何況他正在破境之中,渾身無法動彈,這無異于手腳束縛的羔羊,他只需要將屠刀插進他的心臟就可以將他殺死.
但他至死都想不到,他犯下的最大錯誤竟是激怒了這個看上去毫無戰斗力的少女.
他的肩膀被抓住.沉重的力量使得他的動作被迫終止.他回過頭去.
絕美少女的瞳孔里,流淌著蒼白的瞳光,甫一對視,他就被那蒼白瞳光死死地懾住,一時竟無法動彈.
慕師靖猛地一拽.
只聽嘩的一聲,披在殺手身上的黑袍被撕去,露出了一個青年男子的形容,男子長得平平無奇,混入人群時,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當然,毫無特點對于一名殺手來說,是珍貴的品質.
殺手在被撕去衣袍之后,立刻對慕師靖展開了最兇猛的進攻.慕師靖對于這份力量的把握還有些生疏.
但哪怕生疏,她也在幾息之內,將這位仙人境的殺手直接抹除了.殺手在真正死亡之前,從沒想過會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來的殺手不止一位.
這邊尸骨未寒,另一邊,又有三名殺手遁出黑暗,朝著此處掠來.他們注意到了同伴的尸體,皆心驚膽戰,出手之時也更為謹慎.
但是沒有用.
在絕對的力量之下,任何的技法都顯得如此蒼白,慕師靖手持湛宮,做著最簡單的切割,殺手們就被一道道劍氣斬得四分五裂,當場斃命.
最后一名殺手心知窮途末路,不顧一切地撲來.慕師靖拔劍刺去.
好巧不巧,這一劍刺去之時,她瞳孔中的蒼白之光閃爍著消失了."不好……"慕師靖瞳孔一縮,心想借來的力量果然不靠譜,這下可怎么辦……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她的秀發間穿過,化作鋒芒,精準地刺入了殺手的咽喉.
殺手應聲倒地,即刻死絕.
慕師靖呆呆地看著殺手的尸體,剛要回頭,忽然間,數道觸手穿過她的青絲\臂彎,從她身后纏繞過來,緊緊地束縛住了她的嬌軀,將她的曲線勒得極緊.
"邪靈!"
慕師靖心中大駭,想要掙脫,低頭一看,卻見這觸手極為詭異——它并不黏膩惡臭,相反,它泛著剔透的金色,仿佛是神明揮斥的金日之鞭.
這是什麼……
慕師靖回過頭去,林守溪低垂著頭,瞳孔中流淌著燙金色,他的身后,一尊帝王金身安靜懸浮,帝王袍下的觸手宛若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