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橫掃過冰藍色的海面,雪絮冰渣浩蕩席卷,充斥雷霆的風眼飛旋著遠去。
慕師靖裹緊外袍,死死趴在地上,她不僅要承受風浪的襲擊,還要感受小禾無情的巴掌,待到長空如洗,風煙俱凈之時,她才捋著黑色棉裙,雙腿酸軟地坐在地上。
慕師靖默默地看著小禾與林守溪逆光而立的背影,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欺人太甚!」
她想,自己只是在隱忍而已,這次之后,她定要挺直腰桿,斷然不能再讓這個比自己年紀小的丫頭給欺負了!
「嗯?欺什么甚?」小禾卻是聽到了這句暗罵,秀首微轉,看向屈腿而坐的慕師靖,清冷發問。
「欺,欺……甚,嗯……」剛剛還立志要挺直腰桿的慕師靖一下慌了神,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一拍大腿,脫口而出道:「起死回生!」
小禾沉默了會兒,雙手叉腰,對位姐姐很是無奈,「也行。」
風暴平息。太陽從東邊升起。
不知為何,對于天空中那輪真實的太陽,巨人是視而不見的,祂唯獨對林守溪的九明圣王金焰感知強烈,仿佛這才是祂當年仰望的原初烈陽。
瀚海穿行,林守溪在為真國之行擔憂時,慕師靖愛上了釣魚。
蔚藍的海面,咸澀的海風,還有潛藏在海面之下的魚,在鉤子從水中提起時,沒有人知道能釣起來什么,這種未知感蘊含著期待,很令人興奮。
小禾抱著膝蓋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陸續鉤上來的珊瑚、紅藻、海帶、海綿,陷入沉思。
「一定是這魚竿不好。」慕師靖振振有詞。
「我來試試。」小禾拿過魚竿。
小禾嫻熟拋竿。
不多時,水面泛起巨大的漣漪,隨著一道
水柱的噴出,巨大的鯨被小禾以纖細竹竿扯起,它舒展著魚鰭飛躍過上空,雪白的肚皮上盡是水流般溫柔的線條。
直至小禾將這頭鯨放生,慕師靖依舊沒能從瞠目結舌的狀態中走出。
「利害么?」小禾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慕師靖這才眨了眨眼,她怔怔地問:「不會是林守溪在下面給你掛魚吧?」
小禾雙臂抱胸,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后十指一屈,再度朝著慕師靖撲了過去。「放開我!你這壞丫頭又要做什么呀?!」慕師靖驚呼。
「我要拿你打窩。」小禾說。
兩位絕美少女再度扭打在一起,姐妹的打鬧不會動用真氣,但也因此打得尤為激烈,最后,慕師靖與小禾互相纏絞住對方,誰也不肯松開,僵持不下之際,一道陰影罩住了她們。
兩位少女看著林守溪居高臨下的臉,同時問:「你要做什么?」
「你們聽說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故事嗎?」林守溪問。
小禾與慕師靖一同趴在巨人的頭頂,氣喘吁吁,渾身無力。
慕師靖本決定不理小禾這害人不淺的雪發妖女了,可傍晚嗅到飄來的魚香之后,她又忍不住湊了過去,虛以逶蛇,從長計議。
吃著烤魚看著太陽落下。
三人渺若塵埃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轉眼又是一個夜晚。
晚上。
小禾主動去找慕師靖。
慕師靖雙臂環胸,淡淡瞧她,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禾一驚,心想難道自己昨晚悄悄與林守溪偷情的事被發現了嘛……是了,慕姐姐別的不行,感知一直是敏銳的。
「我在想什么?」小禾小心翼翼地問。
慕師靖附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小禾其實是身嬌體弱,以與我睡覺為名逃避你夫君鞭撻的,對吧?」
小禾無言以對。
慕師靖見她默認,大方地讓出了一個身位,拍了拍,說:「小禾老婆睡這里吧,放心好了,姐姐可比你夫君溫柔多了。」
「嗯,姐姐真好。」小禾牽動出一個甜美的笑,鉆了進去。
夜晚,她故技重施,來到了林守溪身邊。林守溪摟著懷中綿軟嬌俏的雪發少女,笑著說:「這要是讓師靖發現了,她以后恐怕都不相信你了。
「放心好了,慕姐姐睡的可香了。」小禾說。
「是么?你對她下迷藥了?」林守溪笑著問。
「小禾就是最好的迷藥。」
小禾自信地說著,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扭過頭,幽幽地問:「嗯?夫君這么關心慕姐姐啊,你是不喜歡小禾,想要慕姐姐陪你對嗎?」
小禾也不給林守溪補救的機會,彩幻羽施展下,她搖身一變就成了慕師靖的模樣。接著,小禾霸道地將林守溪欺壓在地上,笑意嫵媚,眼神清純:「這下喜歡了嗎?」
小禾強吻下去時,一個聲音呆呆地響起:「你們在干什么呀?」
小禾從意亂神秘中清醒,不遠處,慕師靖呆呆地看著他們,睡裙漆黑,小腿蒼白。小禾與林守溪的身軀同時繃緊。
慕師靖揉著惺忪地睡眼,看著趴在林守溪身上的'自己',不由羞紅了臉,心想自己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得趕緊醒來才好,千萬別夢囈什么,讓小禾聽了去。
這樣想著,慕師靖連忙小跑著鉆回了被窩,徒留小禾與林守溪在冷風中不知所措。
清晨。
慕師靖醒來時,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我昨晚說什么夢話了嗎?」慕師靖醒來后立刻問。
「沒有哎。」小禾回答。
「那就好。」慕師靖拍了拍胸脯,放下了心。
小禾冰雪聰明,立刻明悟,她扯了扯慕師靖的衣袖,試探性問:「慕姐姐昨晚是不是做什么奇怪的夢了?」
「沒有,才沒有!我睡覺從來不做夢的。」慕師靖堅決搖頭,生怕小禾看穿些什么。
「嗯,慕姐姐只做白日夢。」
小禾嘆了口氣,心情復雜,她歪著腦袋,看著慕師靖美到挑不出一絲瑕疵的面顏,心想這世上之物,果然都是有代價的。大海無垠,變幻莫測。
午后,風暴再度席卷了過來。
以雷霆與颶風為軸,冰晶肆虐的風場海獸般朝著巨人的所在呼嘯而來,巨浪鋪天蓋地。
這一次,林守溪有了預警,提前祭出了九明圣王的金焰,將它搓成一輪虛擬太陽,引導著巨人避開風暴。
嫻熟地避開狂暴的風場以后,慕師靖從小禾的懷里探出頭,忽然驚喜地大喊:「看,我們到了,那里有陸地!」
遠處,赫然是一座失落于大海之上的古城。
那座古城的形制很像是人類的居所,但它的門足有百丈高,里面的建筑物也大得驚人,似乎根本不是給人類居住的,而是巨人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居所。
巨人王也見到了那座海面上的古城。祂朝著那里走去。
巨人徑直穿過了古城,毫無阻滯。「這是怎么回事?」慕師靖驚疑不定。「這是蜃景。」林守溪說。
「蜃景?」
慕師靖望文生義,立刻明悟,說:「你的意思是,這里有一頭惡蜃妖,正躲在大海之下噴吐白霧迷惑眾生?」
「不。」
學識淵博的小禾搖了搖頭,說:「這和蜃妖沒關系,這是一種自然現象,是光線在氣層折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瞧不起誰呢?」慕師靖雙臂抱胸,一臉不服氣。
林守溪雖知這是虛影,依舊感到了一陣危險。
巨人的腳結結實實地踩在海床上,開始在幻境中發足狂奔,似是在奔向自己的舊宮。
可是這里只有蜃影。
蜃影的盡頭,儼然是一座龐大的冰山,巨人毫無察覺地朝著冰山撞了過去。
這冰山絲毫不比巨人小,它的邊緣處長滿了鋒利的冰凌,像是一個誅殺神明的刑架。
「不能讓它以這個速度撞過去,必須阻止它!」小禾肅然道。
林守溪再次祭出金焰。
可是這一次,重重幻影里,這輪金日的威力大打折扣,巨人雖有恍惚,腳步卻是不停。
「這可怎么辦。」
小禾焦急之時,瞥向身旁的慕師靖,卻見慕姐姐神色漠然。
慕姐姐這是被嚇傻了?
小禾驚疑之時,慕師靖已對林守溪伸出了手。
「來!」慕師靖厲叱。
林守溪會意,握住了少女遞來的手。少年少女雙手相握。
林守溪心念放空,駢指于眉心前,片刻后睜開刀鋒般的雙目,將兩指斜抹而出。
「荒謬,斬——」
劍光憑空而生,橫掃過天地。
海市蜃樓迎刃而解,在耀眼的光芒中齊齊破碎為虛無。
煙消云散。
巨人在冰山之前停下了腳步。
祂望著眼前的冰山,一動也不動。
人類無法理解神,但這一刻,少年少女們皆感到了一陣悵然若失,仿佛千年之后舊部盡歸塵土,歸來的神將看著干涸的馬槽,悠久無言。
「它好像有點可憐。」慕師靖說。
剛剛說完,巨人就揮舞起了拳頭,發泄似地砸向了冰山。
拳頭與冰山對撞,響聲震耳欲聾。
慕師靖鉆進林守溪的懷里,緊緊捂住嗡嗡而鳴的耳朵,心想還是自己最可憐了。
冰山消解沉入大海。
巨人從無數浮冰中走過,腳步堅定。
離了冰山很遠,虛脫在林守溪懷里的慕師靖才緩緩支起了身體。
這一次,小禾沒有嘲笑她,反而好奇地問:「慕姐姐先前與夫君聯手施展的哪一劍叫什么呀,威力真是大到驚人呢。」
「千虛寂滅斬。」慕師靖隨口取名,面不改色地說:「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千虛寂滅斬……」
小禾喃喃重復了一遍,敬畏地點頭,隨后她挽住慕師靖的手,問:「慕姐姐,你還有什么厲害的絕學呀,別藏著掖著了,一并告訴我吧。」
「絕學說出來就不靈了。」
慕師靖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什么,只好以此搪塞,接著,她拍了拍小禾的肩膀,說:「姐姐今日還要辦一件大事,小禾拭目以待吧。」
「嗯!」
小禾看著慕姐姐的冰冷秀顏,有些期待。傍晚。
慕師靖盤膝打坐,沐浴更衣,誦念道經。等她再次出現時,她已是雪白道裙,懷抱拂塵的真正道門傳人了。
她站在夕色里,黑白分明的眼眸遠眺冰洋,冰肌雪裙,風華絕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拂塵依舊是用狐貍尾巴代替的。
對于這西凈城幽庭雅居購置的狐尾,慕師靖一直是情有獨鐘的,她甚至暗暗發下過宏愿,說下次見到司暮雪了,這女人若還敢囂張,定要她從九尾變成十尾。
「慕姐姐這是在……」
小禾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林守溪,欲言又止。
林守溪同樣搖頭,無奈地說:「我是人,沒辦法理解傻子的想法。」
「你們就等瞧吧。」慕師靖淡然開口,不理會林守溪的譏諷。
海風吹拂。落日西沉。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而去。
某一刻,水面忽地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來了……
慕師靖心中一動。
接著,一頭惡蛟破開水面,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她襲擊過來。
慕師靖睜開眼眸,掌拍死證劍鞘,烏金色的劍光在夕陽中亮起,與抬手的惡蛟連城了一個死亡的十字。
惡蛟被一劍斬斷。
噴涌的鮮血是夕陽最后的余暉。死證歸鞘。
慕師靖負手走回,走過林守溪與小禾身邊時,慕師靖幽幽開口,用冷靜而克制的語調說:「我破境了。」
今日,慕師靖終于突破了羈絆許久的渾金境巔峰瓶頸,破入了元赤之中!
破境之時,濃郁的真氣引來了惡蛟,她以劍斬殺惡蛟,以蛟之血祭她元赤初成。
這一切行云流水,盡顯宗師風采。當然,這只是慕師靖自己以為的。
林守溪與小禾在原地愣了許久,他們對視一眼,林守溪呆呆地問:
「搞了半天,就這樣么。」
「這陣仗,我還以為是要一步登天破入人神境了呢。」小禾也說:「果然還是不該相信慕姐姐。
「你們在偷偷摸摸說什么呢?」慕師靖沒有細聽,只當他們是嫉妒自己。
「我們在恭賀慕姑娘破境。」林守溪說。慕師靖又看向小禾,問:「你呢?」
小禾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陰陽怪氣地說:「我聽說大能破境之時,常常天生異象,慕姐姐這等絕世人物,破境之時怎么就引來一頭海泥鰍呢,是因為老天爺打盹了嗎?」
「天生異象啊……」
慕師靖覺得小禾所言有理,像她這樣的人物破境沒有天生異象,就像是得道高僧沒有燒出舍利子一樣尷尬。
正當慕師靖苦惱之時,她隱約感知到了什么,抬起頭,手指指向前方,遲疑著說:「異象……好像來了。」
林守溪與小禾也有感應,一同回頭。
太陽已經沉入海平線,可是前方的黑暗中,隱隱又有光點亮起。
一共六粒光點。
隨著巨人的走近,那六粒光點也越來越大了起來,林守溪終于看清,那所謂的光點是六顆大火球,火球流淌著金焰,寂靜懸空,宛若烈日,將這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晝。
海面上懸著六顆太陽!
巨人的目光也被這六顆小太陽吸引,停下了腳步。
慕師靖與小禾詫異地看著海上的六輪太陽,猜測著它們的來歷時,林守溪卻感到了一陣眩暈。
他捂著腦袋半跪在地,識海中再度浮現出那一幕熟悉的場景:
荒涼的大雪山,覆碑跪在雪中的半人半龍生命,斷裂的峽谷、險峻的峰巒,盤踞在山巔的古老宮殿,提燈的侍女立在門前,門后漆黑鐵索縱橫,諸天神像俯睨。
他的目光再次穿透宮殿,看到了大門之后,那道不容忽視的黑色的陰影,布滿綠色銅銹的劍將陰影釘在了神柱上。
這一次,林守溪朝著陰影看去時,陰影也抬起了頭,對他說話:
「殺了我。」
聲音透過荒涼的大殿傳來,透著無窮的滄桑與疲憊,仿佛是承受了萬古寂寞的不死之人在尋求解脫。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傳入林守溪的腦海,剎那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這聲音……
這聲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聽過……
在哪里……
等等!
這……這好像是他自己的聲音!
真國。
浩浩蕩蕩的召王儀式已經開始。
臨海空闊的雪原上,數百人立于陣眼之上,以磅礴的真氣維持大陣的運行。
殊媱身披黑袍,匿于其中,因身材嬌小的緣故,看上去不太顯眼。
殊媱祭出了她從神墓中拔出的金身。
那是一頭猙獰的海蟒,是她搶奪魚龍未遂后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她微睜美眸,掃向立在居中陣眼處的幾個人,那幾人是如今真國公認的天之驕子,無一不擁有名列前茅甚至是傳說級別的靈根。但此時此刻,殊媱看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
殊媱不知道的是,某處黑暗里,也有人用同樣的眼神在看參加召王儀式的所有人。
「主上,您就任由這幫大逆不道之徒將那尊舊王從彼岸喚回嗎?」一個人輕聲問。
「巨人回不來的,早在上古時期,我們的先祖就在冰海之中設下了無數的禁制,有風暴,有蜃海,有虛陽,有迷宮……巨人的智識磨損,已不可能遠渡重洋,回到祂的國度了。」另一個聲音回答:「冰海的漩渦將是祂新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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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漂洋過海之途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