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加更個小章節,別等,早起看)
雪原廣袤,天地喑啞。
環繞著世界樹的云墓洶涌翻滾,它的表面生出了數萬只手掌,每個張開的掌心里,都會裂開一只眼睛,蒼白如魚目的瞳孔隨著手掌轉動,齊齊轉向這位黑裙雪發的少女,迸發出迥然不同的兇光。
這些云與塵埃皆是億萬年前蒼白聚在此地的,漫長的歲月里,它們先是生出了模糊的意志,接著又演化出了智慧,它們雖禁足于此,卻又處在可以俯瞰人世的位置。日久天長,這些云朵漸漸理解了人類。它們從模糊的意識,變成了真正擁有智識的生命。
生命皆渴望自在,這些云朵亦不甘囚禁。
它們想要掙脫,又意識到,它們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掙脫——人無法搬起自己,云也是,它們想要離開,就必須借助足夠強大的'風'。
云墓的下方是死靈雪原,那是灰墓之君的長眠之處對它們而言,灰墓之君的蘇醒之日將是最好的機會。
它們甚至已經給自己起好了尊號:云墓之君。
可惜,百年之前,灰墓之君被斬碎在了這里,沒能掀起它們想要的'風'。
它們苦等百年,終于又等來了今天。
只是…
小禾嬌媚的問話聲穿峰掠云,在蒼穹回蕩,數萬只帶著眼睛的手掌怒目而視,卻沒有立刻給予她回應。
「怎么都啞巴了?」
小禾拾階而上,她雪足踏過之處,虛空中皆開出了黑紫色的蓮花,她步步登天,沿著她踏出的蜿蜒天道,朝著云墓走去。
云墓再度發出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個女人好像不好惹…」
「她也晉入太古了嗎…你們在怕什么?我們是云,云沒有咽喉,沒有心臟,怎么可能被殺死?人類無法理解我們的死!應該是我們用戰斗殺死它!」
「戰斗!是啊,戰斗!我們何其強大,又怎么可能畏懼一個小姑娘…對了,我一直想問,我們的戰斗方式是什么?」
「戰斗方式?我倒是看過很多場真國人類的戰斗,但我是云,又沒有真的參與過戰斗,我也不太懂啊!
「不行,我們必須想一個戰斗的方式,快,你們誰長一個腦子想一想!」
云與云之間互相斥責,互相嚷嚷。
接著,某一團云擠了出來,它的表面生長出了褶皺與溝壑,赫然變成了一團腦子的樣子。
這團腦子開始思考。
過去,這些云也簡單地討論過戰斗的問題,但彼時,它們覺得,自己的存在即使被人類發現,像這樣遮天蔽日的龐然活物,只要做一個鬼臉,什么高手都會被嚇走的吧。
至于灰墓之君這樣的邪神,它們無冤無仇,也無大道之爭,當然可以和平共處。
小禾已走到了它們面前,氤氳的云氣拂上她清美的臉龐,在她睫羽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卻無法在她幽潭般的瞳孔里激起半點漣漪。
「想好了嗎?」小禾問。
「好狂妄的丫頭!!」
云墓之君說的是真國的官話,字正腔圓,聲音充滿了憤怒。
云朵渴望自由,不善戰斗,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不夠強大。
下一刻。
云朵捏制成的大腦完成了它的思考。
「我想好了!」
它大喊一聲,然后炸開,化作了無數片云屑,每一片云屑都象征著一種計策。
應敵的計策在云墓間急速流竄,傳達給整個'身軀,對策途經之處,皆有暗紅色的電流生成,霎時間,半片云墓都激蕩著雷霆與閃電
云墓也在雷霆中變幻形狀。
有的中門大開,大擺空城,有的凝成盾甲,做出嚴防死守之勢,有的循循善誘,出言勸說小禾放下屠刀,有的手掐蓮花道訣,試圖用法術來迎敵。
「咦,為何我這白玉真訣施展不出來?」有朵云問。
「笨蛋,這是女人的功法,你用男人的手當然施展不開!」另一朵云破口大罵。
「居然是這樣……」
云朵恍然大悟,手掌一晃,立刻變成了纖細柔美的女子之首,白玉真訣信手拈來,凌空鋪成了三十六柄白玉道劍,仙光盎然。
其中更聰明一些的云,則匯聚成了一股股的漩渦,漩渦之中雷霆閃爍,氣浪迸炸,它們像是咆哮的古龍,口中銜著世間最猛烈的暴雨與風雪。這些才是云的最本能的神通!
過去,行云布雨一直被人為是龍族的神通,如今,統御云朵的龍王已經遠去,它們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權柄,終于可以掌管全部的自身。
所有的云朵盡數渲沸。
它們在逐漸蛻變。
由云蛻變成真正的神靈!
小禾面對的哪里是云的妖怪,擋在她面前的分明是從天而降的千軍萬馬。
化作邪神的林守溪兀自在天空中膨脹,他膨脹的速度越來越快,數不清的觸手在空中扭動,幾乎要將整片死靈雪原覆蓋,怨靈的黑暗朝他匯聚,在黑色太陽的表面形成了密密麻麻的腫瘤,除了腫瘤,上面還混雜著金光、鱗片與肉芽,這儼然是神明、龍與邪崇的特征,它們雜糅一身,猶在不斷爭斗、吞噬,慘烈異常。
小禾毫不在意。
她輕輕觸摸著它,仿佛是在挑逗一只可愛的貓,接著,她將手探入黑暗之中,閉上眼,像是在篝火中取暖。
黑暗沿著她的指尖蔓延,在她的肌膚上結出薄霜。
「真溫暖啊……」
小禾泛起溫柔的笑。
接著,她雪白的發上,蔓延出了黑色荊棘的王冠,王冠極美,纖細而妖異,像是黑色龍王尊貴的角。
小禾正了正自己的王冠,抱怨了句:「好生扎手。」
在云墓的怒斥之中,頭戴冠冕的少女徐徐抬眸,目視天空,她收斂了笑意,膝蓋微沉,驟然爆發,黑裙的身影凌空拔起,所過之處,虛空皆坍縮成黑色的光帶,她拖曳著誅族之劍,對空斬去,劍刃驚心動魄的弧光之上,滿天風雷齊齊嘶嘯!
錚——
鬼魅般的刀刃貼著懸崖峭壁,自下方高速掠來,沿途的蔓草與石頭皆在劍光中化作粉塵,沖天而起的一劍勢如破竹,直至與另一柄劍相撞后才堪堪停住。
硬擋下這一刀的白祝不斷倒滑,沿途撞碎了好幾棵樹木后才堪堪停下。
白祝抹去了唇角的血,看著從懸崖峭壁之下爬出的鬼魂一樣的童鸞,神色慍怒:「你究竟還要追到什么時候?」
「白祝,你是蠢貨嗎?這是決戰啊,決戰,當然要分出勝負……哦,不對,要分出生死才能結束。」
童鸞仰起毫無血色的臉頰,對著白祝露出微笑。
白祝想提起劍,可右手虎口已在先前的對撞間撕裂,痛的厲害,她被迫將劍換到了左邊。
七天之前,她們在祖師山下遇到了童鸞。
童鸞提著她娘親的頭顱,向白祝出示了那份決斗的邀約。
白祝顧全大局,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進行莫名其妙的決斗,但童鸞可不聽,她二話不說,直接提著刀朝她撲了過來。
這一舉動看似以卵擊石,但沒有人想到,童鸞竟已重新邁入人神境。
童彎邁入人神境的辦法并不光彩。
祖師山
上,童鸞見到了母親童青魚,計劃失敗之后,童青魚已然心如死灰,她自知罪孽深重,將自己全部的修為都傳授給童鸞后,她決定跳崖自盡。
童鸞不明白,這個冷酷了一生的女人為何要在最后表現出母親的慈柔,她也不必明白,只是,在童青魚跳崖的時候,童鸞叫住了她。童青魚本以為女兒是想挽回她的生命,誰知,童鸞說:「你怎么能這樣死,你應該被我親手殺掉。」
于是,童鸞親手殺死了她。
童青魚是給她庇蔭的大樹,也是始終籠罩頭頂的陰影,如今,樹蔭與樹影被一同伐去,她跪在地上,對著鬼氣森森的天空放肆大笑,于笑聲中重新邁入了人神之境。
之后,面對其他人的質問,她的回答顯得云淡風輕:「她是青魚,我是鸞鳥,我與她流著同樣的血,卻從來不是同道中人,我若早知弒母可以證道,又豈會拖延至今?」
童鸞對她們展開了追殺。
童彎的追殺并不順利。
時以嬈雖已跌境,卻也是半步人神的高手,三位半步人神境的女子合力迎敵,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倒是未落下風,直到…
三天之前,童鸞被三人合圍,最終被時以嬈一劍斬下了手臂。
童彎直接舉起自己的斷臂,獻祭給了哀詠之神,哀詠之神竟回應了她,以魔啟將神力灌入了她的身軀。
童鸞由人神初境,一步邁入了大圓滿。
她咆哮的刀鋒里,楚妙、時以嬈一個接著一個地受傷、落敗,由慕師靖護送著離去,如今,只剩白祝且戰且走,在這窮山惡水之中與她牽扯。
這三天里,白祝吃完了所有的兜率火靈芝,慕師靖給她留下的其他法寶與家底也被她揮霍干凈,可她依舊沒能完成最后的突破。
「白祝,你本就不如我,過去不如我,現在也是,你欺瞞眾生幾十載,今日,該付出代價了。」
童鸞從懸崖邊緣躍上了樹梢,她立在樹梢上,空蕩蕩的衣袖間生長著一只發光的鬼手,這是神明賜予她的專門用來握刀的手。
童鸞揮舞刀刃,一躍而下,如蒼鷹掠食。
銀白色的劍光在林間不斷閃爍。
一棵又一棵樹木被攔腰斬斷,傾斜倒塌。
戰場不斷地移動著,童鸞占盡上風,笑聲猙獰似鬼。
白祝不知被斬倒了多少次,雪白的裙裾沾滿泥水,破碎不堪,白蘿與紅蘿兩柄名劍也在不歇的戰斗中黯然失色,靈性漸泯。她使出了渾身的手段,可境界的差距宛若天塹,她根本無從逾越。
她甚至覺得,童彎早就可以戰勝她了,童鸞在羞辱她,玩弄她,所以遲遲沒有終結這場戰斗,她想讓白祝受盡折磨,在無情無盡的痛苦中崩潰。
刀與劍不斷對撞。
一蓬又一蓬的火花在空中炸開。
不知對撞了多少次后,白祝左掌的虎口也被撕裂,一同被震裂的,還有她的腕骨。
童彎以刀格開了紅蘿,回身飛踹,將白祝直接踢翻在地,白祝的臉頰深陷在狼藉的雪地里,嬌小的身軀輕輕伏動,喘息聲弱不可聞。
「不行了么?」
童鸞來到了她的身邊,看著散落在她身側的紅蘿與白蘿,冷冷地問:「三天前,你讓時以嬈與楚妙去歇息,由你一人牽制我時,不是豪氣干云得很么,怎么今日和個喪家野狗似的…白祝,你可真令我失望啊。」
童鸞足下發力,又一腳瑞出。
白祝側身受擊,再被踹飛,柔若無骨的身軀撞在了一旁的大樹上。
樹干斷裂,白祝滑落雪地。
她捂著胸口,不斷咳嗽,血咳到了雪里,紅的刺眼。
她抬起頭,看向童鸞,可
她的視線一片模糊,童鸞在她眼中時而是一個人,時而又分裂成三個四個。
童鸞踢起了落在地上的白蘿,將它反握掌中,她一推劍刃,劍刃貼著白祝的下頜,抵住了她的喉嚨,隨時要刺進去。
「你要殺我?」白祝問。
童鸞聽到這個問題,捧腹大笑,「白祝,你這一百多年是白活了嗎?如果不是為了殺你,那我這七天七夜是在做什么?陪你過家家?」
「你說的不太對。」白祝輕微搖頭,說:「其實我不是一百多歲,我已經四百多歲了。」
「你在說什么胡話?」
「我有三百年是埋在土里面的,那時候我還不是人是一棵仙蘿,師尊每日給我澆水,我承著陽光雨露長大,終于化形為人。小的時候,我與人說年齡時,總喜歡把這三百年加上,如今,我又總喜歡將它刻意隱去。」白祝慢悠悠地說著。
「你與我說這些做什么?你是想感動我?還是只是想拖延時間?」
童鸞一頭霧水,她很想把劍刃送入白祝的喉嚨,但她又覺得,這樣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不是的,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很多事。」
白祝此刻渾身酸疼,四肢無法動彈,反倒回憶起了諸多往事,那時候,她還是一株小仙蘿,每天曬曬太陽就能得到全部的滿足。
她好想回到那個時候。
她好像回到了那個時候…
人需要不斷地修行磨礪方可破境,但她不需要,她是仙蘿,陽光與雨水就在那里,她只需要對著明媚的陽光微笑。
無憂無慮地微笑。
「童鸞,你怎么還不動手,你不怕我悟道破境嗎?」白祝問。
「你當這是在寫故事呢?」童鸞冷嘲熱諷,道:「你想我給你個痛快?我偏不遂你的意。」
白祝不再說話。
她閉上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接著,童鸞發現,白祝的身側,縈繞出了淡彩色的光芒,像是彩虹,也像是虛無的鮮花。
這是破境的前兆。
童鸞神色一顫。
「你還真想當著我的面破境?」
童鸞哪里還會慣著她,她握緊劍鋒,向前一送。
剎那間,狂風驟起。
她的身側,有什么東西朝她撞了過來。
童鸞的身軀被瞬間撞飛,砸在了一塊厚重的巖板上,她艱難地爬了起來,想要揮刀迎敵,卻發現自己的手臂突然不見了。
她瞳孔驟縮,驚然抬首,發現白祝的身前,竟立著一頭器宇軒昂的大麒麟。
「這是什么怪物?」童鸞大驚。
「童彎,你比我還笨啊。」白祝說:「過去,我沒有人神境,卻闖下了不輸人神境的赫赫威名,你以為我靠的是什么?」
「是它?!是它一直在幫你?」
童鸞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白祝隨身攜帶著一位堪比人神境的'高手'。
難怪白祝可以說服楚妙與時以嬈暫時撤離,原來她早有倚仗。
「你為何不早點將它喚出來?」童鸞困惑不解。
「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磨刀石了。」白祝平靜地說。
她距離圓滿只差一線。
她想借這一戰破境。
童鸞自以為是在凌虐白祝,殊不知被對方當成了破境的墊腳石。
白祝盤膝而坐,開始破境。
她的契機已成。
她是原點的種子。
寒冬帶來了冰雪,廣天大師帶來了龍的心臟,黑云帶來了暴雨,邪崇帶來了神濁,師父給她帶來了光……
這是獨屬于她的五行,五行完備,列于星角,她如坐陣眼之中,隨時要破境飛空。
在與童鸞的一戰里,她補齊了最后的東西——心境。
大道在上,已為她敞開了門。
「你竟敢騙我!!!」
童鸞怒不可遏,被其他人算計還好,被白祝欺騙,總有一種讓小孩子耍了的感覺。
她沖向了白祝。
她一邊奔跑,一邊將自己的全部獻祭給了邪神。
童鸞的血裙頃刻干癟,接著,一頭青面獠牙的惡鬼從她的裙袂中復生,她持著刀刃發足狂奔,用盡全部的力氣,朝著白祝斬去。
麒麟怒目以對。
風雷激蕩,地動山搖。
一天之后。
慕師靖循著戰斗的痕跡,在林子的深處尋到了白祝白祝依舊盤膝而坐,麒麟趴在她的腿上休憩,而她的身邊多了一具尸體,童鸞的尸體。
紅蘿為刃,貫穿了童鸞的身軀,將她釘死在了大地上。
慕師靖看著這一幕,久久不言。
許久,白祝抬起頭,對著慕師靖柔柔一笑,略帶歉意地說:「師娘,白祝……好像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