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能治?”
雍宏忠又驚又喜地問道,這段時間他算是被這一蹲下來就頭暈的無名怪病折磨得心力憔悴,為了不讓人恥笑,一直刻意保持筆挺站姿、坐姿,
但每天晚上,在床上躺下睡覺時,仍有可能犯惡心,甚至嘔吐。
李昂淡定地點了點頭,“嗯。”
“李醫師,我家郎君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旁的雍宏忠貼身老仆恭敬詢問,稱呼也從“小郎君”變成了“醫師”。
良性陣發性位置性眩暈。
或者說,耳石癥。
李昂心中默念著答案。
人類作為脊椎動物,之所以能在運動中平衡自身,主要是因為耳朵中有著調節身體平衡的器官。
該器官由三管兩囊組成,三管指的是前半規管、后半規管、水平半規管,負責感受頭的角度,
兩囊指的是球囊和橢圓囊。
兩囊的結構中,有一些碳酸鈣鹽結晶,狀如小石或者粉筆末,因此也稱耳石。
耳石通常固定在兩囊內,協助兩囊感受頭的加速度,并將位置信號通過神經傳遞至中樞神經系統。
正是因為有了三管兩囊,人類才能“感知”到自己身體的平衡狀況、重力狀況,不會平地摔倒或者感覺天旋地轉。
而如果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導致兩囊中的耳石脫落,就會引起聯鎖反應——脫落耳石會在內耳的內淋巴液體中游動,
當人的頭部位置發生變動時,耳石就會刺激到半規管毛細胞,導致半規管接觸到錯誤信號,引發人體的強烈眩暈。
耳石癥多發于中年人,女性略多,病因可能是頭部外傷、劇烈運動、長期熬夜,也可能是中耳和內耳手術等。
剛才李昂先是通過體格檢查和問詢,排除了梅尼埃病、偏頭疼的可能性,
又通過Dix--Hallpike變位試驗,也就是托著雍宏忠的腦袋、引導其向后快速仰面躺倒,主動讓耳石觸碰半規管,誘發眩暈反應,
最終確定了他是后半規管耳石癥。
(后半規管耳石癥,也就是耳石跑到了后半規管位置。這種情況發生時,Dix--Hallpike變位試驗只會在患側轉頭側臥的情況下,發生眼震,健康的另一側不會發生眼震。而前半規管耳石癥兩邊都會眼震)
當然,這些過程是不太好告訴眼前眾人的。
人是靠著耳朵里的石頭,才能把握自己位置的?
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要知道在異世界記憶里,1921年醫生們就發現了耳石癥,但直到1980年,才有位名為約翰·艾普利的醫生,認識到耳石癥的原因是耳石脫落,用復位手法治療耳石癥患者。
中間過程中,醫生都是通過切斷前庭神經節,來治愈耳石癥——這樣的后果就是患者會喪失聽力和平衡能力。
而且,就算是約翰·艾普利提出可以用復位手法治愈耳石癥后,他的研究成果也沒有得到廣泛認同,反而備受同行的排擠、嘲諷,乃至遭受非法行醫的法律指控。
李昂心思急轉,他很難說服眼前這些人,告訴他們人之所以能感受到重力與位置變化,是因為耳朵里有石頭。
就算說服了,也沒有證據,反而會被人懷疑,自己偷偷干了什么解剖尸體之類驚世駭俗的事情
虞國醫學水平,較建筑學、材料學、天文學等相對落后,
這種情況一方面是因為學宮修士們很少生病,沒有動力去推動發展,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解剖研究人類尸體的行為,無論在前隋還是虞朝,都是禁忌——這幾乎是魔道行徑。
李昂還記得蒲留軒的勸導,要先考入學宮,才有社會地位,才有立身之本,才有話語權與影響力。
醫生要先保護好自己,才能保護好病人。
眨眼功夫,李昂就編織好了一套能被周圍人接受的說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眩暈病機雖多,但不外乎虛實兩方面。
虛者多為氣血虧虛,髓海不足,清竅失養。
宏忠兄最近讀書太猛,用的精力太多,加上身體虛弱,氣血供應不足,這才導致的眩暈。”
“原來如此。”
宋紹元等人露出了“喔喔,原來是這樣子,嗯,我現在完全搞懂了”的表情,紛紛抿嘴點頭。
邱楓隱隱感覺有些不對,皺著眉頭看向李昂,欲言又止。
“那...李醫師您是要我家郎君多吃肉?”
雍宏忠的貼身老仆恭敬詢問,
李昂搖頭道:“多吃絕對煮熟的牛肉、羊肉、魚肉,不喝生水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么,還得通過手法復位,進行輔助。
也就是旋轉頭腦,讓心中氣血,涌到頭部,通暢頭部氣機。
兩種方法相結合,才能徹底治愈。
來,宏忠兄,重新坐好。”
李昂讓雍宏忠在桌子上重新坐好,再次托住其頭部,使其頭部轉向左側患耳45度,
然后牽引頭部,引導雍宏忠躺倒,頭部稍微伸出桌面邊沿,左側患耳朝下。
“宏忠兄,向你自己的正前方看。”
“日升我,我頭暈。”
“暈是正常的,你放心吧,這個復位方法我從來沒有失手過。”
“那你,你治好過多,多少人?”
“恭喜你,是第一個。”
李昂一臉淡定地觀察著仰面躺倒的雍宏忠,直到其眩暈和眼震癥狀消失,
再轉動雍宏忠腦袋,使其朝右側轉動45度,同樣觀察一分鐘,直到眩暈和眼震消失。
“最后一步,頭和軀干一起右轉,對,就是側著躺。”
李昂讓雍宏忠向右側躺,保持姿勢一分鐘,最后扶起雍宏忠,“現在,坐起來不要動,凝神靜氣。”
雍宏忠閉上眼睛,老老實實地坐著不動,直到5分鐘后,李昂才讓他睜開雙眼,“好了,完成。”
雍宏忠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就好了?”
“你之前不是低頭的時候會頭暈么?”
李昂淡定道:“現在再試試。”
雍宏忠在貼身老仆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從桌子上下來,
于周圍眾人的目光注視中,慢慢彎腰低頭,驚愕萬分道:“不,不暈了。”
“嚯——”
“光轉腦袋就能治病?還有這種事情?”
“不可思議....”
宋紹元聽著周圍嘈雜人聲,自豪地站在李昂旁邊。
紀琳瑯等洢州學子們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與有榮焉的微笑。
那位御醫之女邱楓,緊抿嘴唇,點頭贊嘆的同時,眼眸里也閃過一絲疑惑、倔強與不甘。
“謝,謝過日升兄。”
雍宏忠激動地朝李昂拱手道謝,李昂擺了擺手,隨意道:“都是同窗,不用在意。”
“不,不行,君子有恩需報。”
雍宏忠不由分說,從腰側解下一塊雕刻成魚形的潔白無瑕玉佩,強塞進李昂手里,感激地不斷拍著李昂手背。
“宏忠兄臺客氣了。”
李昂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營業笑容,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人群中那位微胖學子的自言自語嘀咕聲,“哇哦,于闐軟玉...”
于闐軟玉?很值錢么?
李昂散漫地想著禮金價值,雍宏忠頓了一會兒,像是才想起來一般,轉過身去,朝著人群另一側的華服少女恭敬道:“也,也謝過邱醫師和,和樂安郡主。”
“什么郡主,直接叫表姐。”
被稱為樂安郡主的華服少女,溫和友善地朝雍宏忠笑了下,視線精準捕捉到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神,
以及,李昂那異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