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看著李昂和雍宏忠大步走遠的背影,貴族少年們的臉色都陰郁了下來。
一人冷哼一聲,嘀咕道:“神氣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宰相的兒子呢。”
“好了。”
仇景煥瞥了他一眼,“等考試完,自然就知道結果了。
如果他能考上,那還則罷了。
如果沒考上...”
“沒考上會怎樣?”
中年男子的聲音突然從近處響起,仇景煥悚然一驚,轉頭看去,發現是個中年男子。
他面容瘦削,留著八字胡,面帶微笑,穿著襕衫——襕衫的左側衣袖特別長,將左手完全遮住。
“陽羽先生。”
仇景煥松了口氣,連忙拱手,旁邊的貴族少年們也都恭恭敬敬地施禮。
奚陽羽,學宮的司業之一,燭霄境念師。
學宮作為天下間最優秀、規模最大的學院,
有一名山長,
一名祭酒,
四名司業,
數百名博士、榮譽博士以及教習。
絕大多數的學宮博士,都是曾經最優秀的學宮弟子,或是在某些領域有著極高成就的修士。
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沉迷于研究修行與天地之理,研究經世致用的學問,普遍不愛權利富貴。就算是求財,比如幫人寫清風符、涼風符、土融符、水游符什么的,也基本上是為了給自己的研究籌措經費。
奚陽羽則恰恰相反,他是所有學宮博士中,最喜歡與權貴結交的。
經常出入勛貴府邸,兼了十幾家的門客,幾十家商號的顧問,無論賺錢花錢都如流水一般,
在長安城勝業坊修建的房子,華貴堪比王侯府邸,內有嬌妻美妾成群,每天光吃飯就要花去上百貫乃至數百貫。
而對于權貴們來說,喜歡錢財的奚陽羽,
自然要比那些冷冰冰的、張口閉口天地之理的學宮其他博士,更加親切和好交往。
特別是在去年奚陽羽晉升至燭霄境、從博士變為四位學宮司業之一以后,他就更是達官顯貴們的好朋友了——
學宮山長的選出,既來自于上一任山長的指定,也來自于全體博士、教習們的投票舉薦。
以往的學宮山長,大部分都是從當時的祭酒和司業中誕生的。
“嗯。”
奚陽羽云淡風輕地點了點頭,他經常出入各家勛貴府邸,這些貴族少年們全認識,“走吧。
今年復試有點難,做好準備。”
“是。”
見奚陽羽沒有計較,仇景煥舒了口氣,和同伴們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在步入考場的一瞬間,他突然腳步一頓,想起了什么。
奚陽羽...同時也是永嘉坊趙王府的門客。
“呵。”
仇景煥嘴角微微上揚,步入屋檐所投映下的陰影之中。
————
‘復試的考卷,只有一份,四張。’
李昂提筆在試卷左上角分別寫下籍貫姓名,默默審視考題。
復試的卷子,是初試的升級版,沒有了經卷和詩賦部分,多了策問和一些稀奇古怪的題目。
關于先秦諸子,下列對應錯誤的為
甲、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荀子
乙、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
丙、知其不可而為之——孔子
丁、摩頂放踵利天下——墨子
‘這...好吧。甲。’
李昂填上答案,掃了眼下面的考題。
題目五花八門,既有考虞律的,
比如官員向商人逼迫索要錢財,是該流刑、徒刑、杖刑還是笞刑。
劍客拿著寶劍當街向殺父仇人發起決斗,并將其殺死,是算謀殺、故殺、斗殺還是誤殺。
一女子在父母喪期期間被叔叔以一百貫價格許娉賣給了同村一老丑鰥夫,成婚當夜女子抵死不從,用剪刀刺傷鰥夫并逃離。而鰥夫持刀主動追出房,因傷口流血,不慎摔倒撞在路邊石頭上死亡。
事后該女子主動向官府報案自首。
問該女子該不該判刑,該判何種刑、何等刑。
這道題目既考對虞律的了解程度,還考學生的道德觀念與法律觀念。
此外,還有邏輯推理題。
三名旅客去住店,總共三十文房錢,每人平坦十文。旅店主人聽他們口音,感覺是同鄉,所以免了他們五文錢,讓伙計把五文錢還給三人。但伙計自己扣下兩文,給了每名旅客一人一文。
因此旅客每人花了九文,總共二十七文,伙計拿了兩文,加在一起二十九,和原來的三十文房錢差一文。
問這一文錢被誰拿走了。
又比如,一商號中共有五十人,四十八人會用弓,四十七人會騎馬,四十五人會掌船,四十人會吹哨。
問所有技能都會的最少有幾人。
李昂一臉淡定地快速做著題目,直到遇到最后一題。
一位無盡海野蠻土著國的國主,新近得到了十二枚精美無比的拂林國金幣,但其中有一枚是偽造的,摻了其他金屬。
國主對此極為不滿,要求島上智者——一位被俘虜的周國海員,想辦法找出那一枚偽造金幣。
條件為:十二枚金幣在外形上一模一樣,真正金幣的重量全部相等,偽造金幣的重量一定略微重于或者輕于真正金幣。
海員無法憑感覺選出偽造金幣,唯一的稱量工具是一桿天平秤,該稱無法稱出準確重量,只能稱出兩邊等重,或者哪一邊更重。
并且天平秤在使用五次以后,就會損壞,無法再用第六次。
而海員的另一項工具,則是一支毛筆。
海員可以用毛筆在所有金幣上面進行標記,這不會改變任何一枚金幣的重量。
如果海員能利用這兩項工具,找出偽造金幣,那么國主就會給他一艘船,放他回國和家人團聚。
另外,海員不是修行者,原先不知道真正金幣的重量,不能賄賂國主或者國主護衛,不能向他人求助,只能靠自己。
問:海員能否利用天平秤,找出那一枚偽造金幣。
如果能,最少需要稱幾次?
寫下稱量過程,和稱量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具體情況。
‘這題...’
李昂挑了挑眉梢,稍微后仰身軀,用眼角余光掃視考場。
考場中的學子,都還在困擾于前面的題目,
或是咬著筆頭,冥思苦想,
或是坐立不安,抓耳撓腮,
或是一臉麻木,生無可戀,
甚至還有當場哭出來的。
‘嘖,可惜柳葉眉不在這個考場,不然還挺想知道她做這題時的表情。’
李昂漫不經心地想著,在答題位置上落筆寫道——
“能。”
正當李昂運筆如飛,快速寫著推導過程之際,昊天鐘聲再次響起,
考場中的兩位一高一矮監考員,突然走到前方,重重拍了三下手掌。
包括李昂在內的所有考生全都疑惑不解地抬起頭來。
兩位學宮教習中,個子更高的監考員微笑道:“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時辰。
各位考生如果實在做不出題,可以換種方法來通過復試。
那就是...破壞考卷。”
較矮的學宮教習微笑著補充說道:“這次復試用的考卷紙張,都是特制的。
各位學子可以在不離開座位,不求助于他人的情況下,嘗試用任何方式去破壞試卷。
用力撕,扯,割,戳,碾...甚至是利用靈氣——你們當中,可能已經有人通過閱讀上清靈感章,初步感應到了天地靈氣的存在。
只要能對考卷造成破壞,就能在閱卷時得到分數。
破壞程度越高,則最終分數越高。
破壞到一定程度,可以直接通過復試。”
學宮教習的一番話,令在場所有學子目瞪口呆,
而其他考場同一時間傳來的監考員講話聲,也證明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高個學宮教習點了點頭,“下面,有關這條規則,各位考生大家有什么想問的,都可以舉手提問。”
一位學子立刻舉手問道:“請問教習,這條規則的意義是什么?”
“為了發掘不同類型的人才。”
矮個教習笑著回答道:“學宮海納百川,兼收并蓄。往年也有類似的環節。
只不過今年輪到這一種而已。”
意思是,只要能破壞考卷,也能算人才是吧?
李昂一挑眉梢,動手撕扯了一下考卷邊角,
果然發現這四張考試卷子的紙質極為堅韌,難以破壞,墨水涂在上面,也不會軟化變形。
‘這撕扯手感,像是...某種野獸的皮革?
來源于某種異化物么?’
李昂若有所思地放下卷子。
這條規則的意義,其實就是給眾多考生們一個除了做題以外的過關機會。
有辦法破壞卷子的,要么天生神力,要么就是提前顯露出靈力天賦——不管是符、術,還是念。
在場學子,特別是那些原本面如死灰的考生,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一名考生舉手問道:“那教習,如果做題的同時,嘗試破壞考卷成功,也能額外得分嗎?”
“當然可以,只要不破壞到你已經做出來題目的那部分。”
高個教習微笑道:“另外要注意合理分配時間、精力、體力。
也別想著徹底毀壞卷子,拿到復試第一名——只有聽雨境修士,才能徹底將考卷撕開。”
“所以建議各位考生,在最后嘗試毀壞考卷之前,還是優先做題吧。題目的分數,優先于損壞考卷的表現。
分數夠高,自然能更加順利地通過復試。”
矮個教習最后說道:“如果沒有什么問題的話,那么大家就繼續吧。
這次學宮復試,從五千名中,取兩千五百名。”
說罷,兩位教習走下臺階,施施然回到考場后方,繼續品起茶來。
真是悠閑啊。
李昂見狀,猶豫片刻,雙手抓住考卷兩端,用力撕扯。
考卷繃緊,但沒有任何裂痕。
那折呢?
李昂反復揉著考卷一角,依舊沒能造成破壞。
好吧,意料之中。
果然學宮不是來送分的,那還是繼續答題吧,反正也快全做完了。
李昂搖了搖頭,繼續寫最后一道題目。
“嘿哈!”
“呀!”
“哼哼啊啊啊啊啊啊!”
考場中,開始間歇回蕩考生們的悶哼聲,
一位體格健碩、肌肉發達的考生,正緊咬牙關,鉚足了勁,拉扯著卷子的一角,
他左邊的兵部推薦生,則將卷子塞進嘴里,進行字面意義上的吃書,用力咬著考卷。
而他右邊的兵部推薦生,則更聰明些——先把墨水潑在卷子上,試圖軟化考卷,再用學宮發放的毛筆頭部去戳。
‘果然是煉體的。’
考場后方的兩位教習品著香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彼此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刷拉。”
試卷劃過桌面的聲音響起,李昂拿起全部做好的試卷,從座位上站起,走到教室后方,
將考卷交給兩位驚詫不已的教習,恭恭敬敬問道,“教習,我能走了嗎?”
“啊...”
高個教習張著嘴巴,掃了眼整潔卷面,咂咂嘴,點了點頭,“李昂是么?嗯,你可以走了,記得到考場外不要發出聲音。”
“好的。”
李昂點頭,轉身走向考場出口,
在一眾考生們的復雜目光當中,消失在了考場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