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穿透山谷薄霧,照映繁茂蔥郁的草木。
李昂與宋紹元踏過青石板鋪就的陡峭山路,聽著林中逐漸活躍起來的鳥叫蟲鳴,拾級而上。
李昂攀上一處陡坡,前方景象豁然開朗。云海起伏,危峰兀立,陡峭懸崖上有迎客松破石而生,沿著古松前伸的枝杈,向遠處望去,依稀能透過云霧,看見學宮建筑。
“呼,呼...”
宋紹元也攀上陡坡,與李昂并肩站立,眺望山下。
“宋大哥這就氣喘了?”
李昂笑道:“以前可不這樣。”
“太久不練是這樣的。”
宋紹元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雙目稍稍有些失神地望著山下景象。
霞山地勢陡峭,攀爬困難,且山谷間散布著針對放養妖獸的無形禁制,連帶著會影響人的呼吸頻率,
所以以宋紹元踏上修行道途后的體質,也還是會略微氣喘。
李昂看他臉上的表情,知曉他還沒從夢貘異變當中緩過來,心底一嘆,說道:“還有一段路,我們接著往上爬吧。”
“好。”
宋紹元點了點頭,平穩呼吸,跟在李昂后面向著山頂攀爬。
“宋大哥你還記得衛子婧么?”
“是洢州州學女院的那位么?記得,怎么了?”
“前幾天回洢州,聽街坊說她嫁人了,嫁的是曾和我們同在洢州州學的翟逸明。”
李昂笑道:“說起來,她之前還喜歡過你呢。”
“咳咳,都過去了。”
宋紹元老臉一紅,擺了擺手。
在洢州上學那會兒,他長相不差,品學兼優,家里又頗有家資,因此得到不少女生青睞。
可惜的是,當時的宋紹元比木頭腦袋還要木頭腦袋,只喜歡學習和游山玩水。
一次洢州同學集體出游,去爬山,衛子婧‘不小心’在山路上扭到了腳,明里暗里都暗示要宋紹元背她。
結果宋紹元愛老師、愛同學、愛集體的精神發作,一看衛子婧真的扭到了腳,
和其他幾位男同學一商量,當即拿木枝、布帛做了副簡易擔架,把她抬下了山,在路人的驚詫目光當中,火速扭送醫館。就此錯過一段因緣。
二人有說有笑,聊著洢州種種,沿著山路向上攀爬,來到了一處峭壁邊上的歇腳涼亭。
此時陽光明媚,山間薄霧漸漸散去,溫度也隨之回升。
李昂釋放念力,拂去涼亭長椅上的落葉,隨手將包裹放在石桌上。
打開包裹,里面放著兩雙快子、兩個鐵皮外殼的餐盒,餐盒蓋子上貼著貼紙,標注哪份是李昂的,哪份是宋紹元的。
李昂微微一笑,拿出兩張熱符,貼在餐盒底部加溫,隨后抬頭對宋紹元問道:“家里怎么樣了?”
“啊?”
宋紹元愣了一下,目光變得有些傷感,“還好...”
其實并不好。
夢貘創造的幻境里,捏造出了宋姨早已死去多年的丈夫,憑空塑造出了宋紹元的妻子女兒,還將相關記憶,植入到一家人的腦海當中。
隨著青銅匣被毀、夢貘消失,夢魔也融化成蠟油,
但那些近乎于真實的、和家人相伴的記憶,卻還存在在腦袋里。
回到長安的這幾天,宋紹元情緒低落,閉門不出,尤笑勉強支撐,在外人面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宋姨表面上沒什么,但晚上的時候也會躲在房間里,偷偷抹眼淚,懷念亡夫。
“日升?”
“嗯?”
“...你說,真實和虛假,有那么重要么?”
宋紹元低聲道:“像鹿青崖那樣的燭霄修士,都無法分辨真偽,
如果夢貘創造的夢魔,不會抽取生命力的話,我想很多人都愿意沉浸在它的夢境當中,活一輩子吧?
應當說,就算夢貘創造的夢魔,會抽取生命力,我相信也會有很多人愿意沉湎其中。”
溫馨真摯的親情,
刻骨銘心的愛情,
平等深厚的友情,
人世間所有積極向上的情感,都能被夢貘所捏造、創造、塑造。
“...也許吧。”
對這個問題思考了很久的李昂也給不出明確的回答,他搖了搖頭,打開已經加熱完畢的金屬餐盒,將宋紹元的那份推了過去,“嘗嘗。”
宋紹元拿起快子,夾了塊炒肉,眼前一亮,“味道不錯,你做的?”
“怎么可能。”
李昂笑了下,打開自己的那份餐盒。啪嗒。
一封信件掉在桌上。
“嗯?”
李昂一挑眉梢,這個信封用糯米黏在餐盒蓋子背面,開口處也用米漿封好。
他拆開信封,隨口說道:“當然是我家那個做的咯。”
“你家那個?”
宋紹元夾著菜的手在空中頓住,臉上浮現疑惑表情,“誰啊?”
“還能是誰,當然是翠翹啊。”
宋紹元更加疑惑,“...誰?”
李昂的表情瞬間凝固,他看見了信紙上面的第一句話。
少爺,當你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應該已經走了
磅礴念力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暴然擴散。
鋪在地上的碎石陡然下塌,凹陷出圓形坑洞,狂風席卷涼亭,掀起茫茫塵埃。
“咳咳!”
宋紹元咳嗽著,用手扇去面前塵土,
李昂扶桌站起,童孔巨震,眼眸中倒映著紙上文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在回到長安之后吧,我發現了一點點異常
已經從煤爐上拿下來的熱水壺,突然又出現在煤爐上。已經收起來的衣服,轉頭去看,突然又回到了庭院晾衣架上。已經掃過的地,下一秒又變臟了
記憶里做過的事情,總是沒有發生
一開始我以為還是夢貘異變帶來的影響,就跟少爺你提到過的短期記憶喪失癥什么的類似。結果不是
我去參加讀書會,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忽視我,連樂菱都要費勁才能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去學宮上學,昨天還認識我的同桌同學,表情奇怪地問我是誰,門衛不認識我,老師不記得我,還懷疑我是偷偷跑進學宮,要將我送到監學部。結果沒過一會兒,老師就忘了這件事情
家里的晚飯,是由酒樓定期送來的,過去幾年都是兩雙碗快,現在卻一直是一雙,連少爺你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每天晚上照例會跟酒樓伙計,重復交代明天送兩雙碗快
大家漸漸不再記得我是誰,甚至逐漸看不到我的身影
我也明白啦,出問題的,是我自己。我正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原來,我也是夢魔呢
請:wap.i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