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教總壇,位于大周南疆邊陲之地。
這南疆邊陲,古有“莽荒”之稱,山嶺連綿,莽林似海,頗多毒沼瘴疬之地。
山中也無平坦寬敞的大道,縱有坐騎代步,在狹窄崎嶇的小路上,也無法放馬飛馳,只能緩緩策步。
有時遇上險峻地段,還需牽馬步行。
因此相距不過十來里的兩地之間,往往需要繞上一整天,才能彼此交通往來。
倪昆和蘇荔此時便深受地形困擾。
離開總壇后,兩人騎馬走了小半天,回頭一瞧,總壇所在的“摩云嶺”,儼然就在十來里開外。
倪昆倒也不急。
二十年智障人生都過來了,這等小小困擾,又怎能讓他著急?
再者,他自被七長老撿回天命教總壇,二十年未曾離開過總壇一步,此次乃是首次下山,天命總壇之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很新奇,自是要好生領略一番這異域風光。
倪昆貪看沿途風景,一派悠游山水模樣。
蘇荔雖然擔憂途中耽擱,被疑似前代天命圣女的幕后主使成功捉到皇帝下鍋,那樣的話別說得到冥凰丹了,連四部魔經怕是都無望奪回。
可轉念一想,大周威壓天下八百載,皇室底蘊深厚無比,皇帝本身又有“神凰火”這等大威力血脈神通,哪里會輕易被人擒拿?
便也暫且按下心中憂思,為倪昆介紹起掌故:
“這南疆莽荒,曾經乃是妖魔鬼怪的樂園,有無數古妖大魔盤踞其中。
“除了我圣教這等實力雄厚的煉氣宗門,又或是修為高深的散人煉氣士,普通人類根本無法在此正常生存。當時山中所有的人族山寨,不過都是妖魔圈養的血食而已。
“七百年前天變之后,煉氣士絕跡人間,妖魔也或殞落,或失蹤,南疆莽荒也漸漸變得不再那么兇險。
“盡管如此,南疆莽荒,至今仍存有一處號稱‘絕地’的兇險之地。”
“哦?”倪昆饒有興致地問道:“是何絕地?有何兇險?”
蘇荔道:“那絕地名為‘幽冥谷’,乃是一座終年黑霧籠罩的黑色山谷。無論人獸,只要靠近谷口,便會變得神智恍惚,不由自主深入谷中,從此一去不返,如遭幽冥吞噬。
“那幽冥谷原本并不存在,在七百年前靈機斷絕之后,方才慢慢出現,因此本教典藉也未曾記載其來歷。
“這數百年間,倒也有不少本教前輩高手前往探索。
“可即是臻至武圣境界的前輩高手,一旦踏入谷中,也是一去不回。久而久之,那幽冥谷便成為生人勿近的禁地,本教也不再作無謂的探索,并嚴禁弟子靠近。
“幽冥谷離摩云嶺并不遠,且就在我們出山的路上。照咱們現在這腳程,傍晚時分,就將經過那里。好在那山谷雖然兇險莫測,但我們并不需要靠近,遠遠繞過去便可無恙。”
倪昆微一頷首,純粹出于好奇地問道:
“除了南疆的幽冥谷,這天下之間,可還有什么神奇兇險的所在?”
蘇荔想了想,說道:
“若說這天下之間,最出名的兇險絕地,除了南疆幽冥谷之外,尚有靈州的石佛寺、云州的桃源鄉,以及‘神墓’……
“那靈州石佛寺乃是一座不知建于何年的荒廢寺廟,有不明數量的羅漢雕像遍布寺中。人進去之后,會慢慢喪失記憶,若不趕在徹底失憶前出來,最終便會化作一尊羅漢石像。
“不過石佛寺雖險,比起幽冥谷倒要好上許多,至少體魄強大、意志堅韌的武者,還有機會在徹底失憶前出來。不像幽冥谷,一旦踏入,則永不回返。
“云州的桃源鄉,則是一座時隱時現,與世隔絕的小山村。村中所有居民,記憶都停留在八百年前,大周立國之時,自稱為避當時戰亂,躲入此處。
“此地非常兇險,任何人,一旦誤入桃源鄉,便只有留在里面,才能存活下來。若離開,則無論躲到何處,不出七日,必然暴斃。
“兩百年前,本教就有一位武圣境界的長老,誤入桃源鄉,回來之后講述了種種桃源鄉見聞,卻在第七日暴斃室內,死狀極為可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至于神墓,流傳的消息很少,本教典藉之中,也未有記載,只有零星傳言流傳于世。
“傳說那里遍地都是神尸神血,具體位置不知,出入門徑未知,無論天南海北,皆有可能誤入神墓。而誤入之人,既可能永不再現,也可能安然無恙地出來,甚至收獲一些奇遇。
“然而即使平安出來之人,對其在神墓內的遭遇也是諱莫如深,閉口不談。是以世人對神墓所知極少……”
倪昆雖也曾通過魔教弟子們日常閑聊,得知了不少世間常識,可沒有誰會特意為他講述這些秘辛趣聞。
因此對于蘇荔講述的秘辛,他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出言詢問幾句,蘇荔皆耐心解答,滿足他的好奇心。
不知不覺,已至日暮黃昏,天色漸暗,大風漸起,陰云涌來,幾聲滾雷之后,竟下起滂沱大雨。
兩人連忙從行李里翻出斗笠蓑衣穿戴上,蘇荔腳踩馬鞍,起身觀望一陣,指著前方說道:
“前邊不遠處有座山民修葺的小廟,雖荒廢多年,但至少頭上有瓦,兩年前我下山歷練時,曾在那里宿過一晚,我們可以去那里避雨歇息。”
倪昆嗯了一聲,兩腿一夾馬腹,與蘇荔并轡疾馳過去。
很快,一座看上去頗有些年頭的林間小廟映入眼簾。
“到了!”
蘇荔輕呼一聲,打馬過去,徑直沖入小廟雨檐下。
雨檐瓦片已有不少缺損,處處漏雨,卻也總比外面的狂風暴雨要好得多。
兩人將馬兒拴在雨檐下,又卸下馬鞍、行李,給馬兒喂了些精料,便拎著行李走進已沒了門扇的廟宇中。
廟內屋頂也多有破損,漏進來不少雨水。
好在還有處干燥角落,兩人便在那里放下行李,又尋了幾塊陳朽木板劈了,生起火來。
搖曳火光驅散黑暗,倪昆抬眼一瞧蘇荔,見她秀發衣衫皆已濕透,便對她說道:
“先去換身衣裳吧。”
蘇荔點點頭,從行囊中取出油紙包裹的干衣,轉到沒了腦袋、遍體殘損的泥胎神像后面,正要換衣,忽然發出一聲低呼。
“怎么了?”倪昆問道。
“這里有兩具干尸。”蘇荔回應道。
倪昆起身轉到神像后方,果然看見兩具皮肉枯萎的干尸,蜷縮著躺在神像腳下。
仔細一瞧,只見其面龐猙獰,呲牙咧嘴,看上去死得十分痛苦。
“區區干尸,沒什么好怕的吧?”見蘇荔一臉慎重,倪昆不禁好笑道:“死了都不知多久了。”
“不對。”蘇荔肅然道:
“此廟地處林中,多有蛇蟲鼠蟻出沒,又潮濕多雨,尸體要么快速腐爛,要么被蛇蟲鼠咬啃噬一空,絕不會有機會變成干尸模樣。
“再說兩年之前,我在此廟夜宿之時,并未發現這兩具干尸。”
聽她這么一說,倪昆也覺有些不對。
“難不成有什么邪祟?查查他們怎么死的。”
蘇荔半蹲下去,仔細檢查一陣兩具尸體,回望倪昆,輕輕搖頭:
“身上沒有任何傷痕。皮肉骨骼雖然枯萎,但俱都完好無損。”
倪昆道:“會不會是受了內傷抑或中毒?”
蘇荔瞧瞧兩具死相可怖的僵尸,又抬頭看著倪昆,臉上滿是為難:
“那得剖腹驗尸……”
倪昆攤手:
“你若害怕,可以不做。我是無所謂,兩具干尸而已,就算死得離奇了一點,也沒什么好怕的。”
蘇荔擰著眉頭,苦惱好一陣,方才一咬牙關:
“我堂堂天鬼血脈,沒有理由害怕尸體鬼怪!”
說完抽出一口短匕,就要剖腹驗尸。
哪知她一刀扎在一具干尸胸口,卻像是扎在一副極堅韌的軟甲上,只發出噗一聲悶響,刀尖竟只略微刺入那干尸胸口皮肉。
蘇荔一呆:“怎會如此堅韌?”
正待加力再刺,外面天色已徹底黑暗下來,旋即兩具蜷成一團的干尸,驀地睜開雙眼,現出兩對陰森幽綠的詭異眼瞳,直勾勾看向蘇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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