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康熙十三年,二月初一,南京應天府,江南貢院。
因為康熙皇帝從來沒打算將這個咨議會一屆一屆的開下去,所以他也沒在南京應天府內城給咨議會弄個可以長久辦公的衙門。由于參加會議的江蘇、安徽、浙江議紳大半都是舉人和秀才,于是康熙皇帝就讓他們在江南貢院里。
在前一天觀摩了康麻子的探空火箭之后,超過四百名真假議紳就齊聚到了江南貢院,先拜孔子,再議政治。
議政的地方也不是在室內,就在貢院進門后的大院內,也就是參加江南鄉試的考生們參拜至圣先師的地方。在供奉孔子牌位的大堂之前,擺了一張空空如也的御座,御座邊上還擺了兩把交椅。大學士圖海和布衣儒生黃宗羲就一左一右,坐在這兩把交椅上。
在這兩把交椅的邊上,還擺了兩張書桌和兩把椅子,圖海這邊的書桌和座椅歸翰林侍講學士黃植生使用,黃宗羲那邊的桌椅則是他兒子黃百家在用。
圖海帶來的黃植生和黃百家將會一起負責咨議會的記錄。如果需要起草什么聯名奏章,他們倆也能代勞。
而御座和交椅的對面,則是一排排的太師椅,總共有四百多張椅子。這會兒每張椅子上都坐著一個所謂的議紳......其中坐在前面這幾排的議紳全都是哆哆嗦嗦的,還不時的東張西望,似乎干了什么虧心事兒一樣,還有幾個干脆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是在念佛經還是在背論語?總之是不敢議政的。
看這些人的表現就知道他們是真議紳了——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前世里面造了什么孽,眼看著大明天兵就要來江南了,這提心吊膽的苦日子就能過去了,卻被黃宗羲這個老不死害得被捉來南京當什么議紳......
議個屁!
閉口不言,在家里面藏幾部書自己沒事看著玩,搞不好都會招來文字獄,誰還敢當著朝廷大員和二百多個朝廷鷹犬的面議政?這事兒別說他們不敢了,你讓朱和墭來都不敢!
而這些快要給嚇死的真議紳后面,就是那二百多個朝廷鷹犬了——康熙派他們來的目的其實也不是抓文字獄,而是給北方的幾個省,還有滿洲、蒙古湊個數。
在康熙看來這個咨議會應該全國各地的議紳一起來議,不能只讓江浙徽三省的議紳來議,其他人都不參加啊!
這樣看起來大清朝好像就只剩下三個省了,那可不像話!
可是康熙也沒心思真的去找那么多人來,而且時不我待啊!
朱和墭最快下半年就會打來江南,就算他不來......不還有十幾萬新八旗的“天兵”等著拿錢?
現在大清朝的財政是極不寬裕的!靠停發旗餉、挖老本和讓下面的八旗都統衙門還有擁有大量田莊的大奴才們墊付“招奴之費”,才勉強把人手和裝備湊上。
可是十幾萬人一個月連軍餉帶犒賞加米糧的,怎么都得幾十萬兩銀子的支出!
這還沒算積攢白糖、火硝、火藥、槍炮、箭鏃所需要的花費呢!
另外,明軍一旦打到江南,大清朝廷的收入肯定要銳減......如果不在戰爭打響前狠狠撈上一票,等打起來后,朱和墭用“耗軍餉”的打法,也能把康熙給耗敗了。
所以康熙皇帝才會忍著被黃宗羲打臉的屈辱,接受黃老賊提出的明顯不懷好意的建議——用下放團練之權來換取軍費和白糖。
也就是說,這場所謂的咨議會,其實就是一場交易會......就是要達成團練換軍費、白糖的交易。
也正因為這場交易是黃宗羲提出的,現在還需要黃宗羲這個中間人去促成,所以康熙才強忍著怒火沒有殺黃宗羲全家,而且還容忍黃宗羲和他的幾子侄在咨議會開始前拼了命的“賣私貨”,將一本《明夷待訪錄》散發得到處都是......
不過黃宗羲也別高興得太早,康熙皇帝的小本本里都記著呢!
如果黃宗羲的“買賣”搞砸了,那么文字獄就要來了......一場文字獄把江南一帶的土豪劣紳都打了,到時候就有銀子了。哪怕是“殺人取糖”,也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如果黃宗羲的“買賣”成了,那就容他多活幾日......等八旗新軍打退了朱和墭,再打他的文字獄!
總之,黃宗羲是死路一條!
不過現在還不是死到臨頭的時候,所以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黃宗羲現在居然還能笑出來,還是放聲大笑。
“哈哈哈......大家都哭喪著個臉干什么?難道是要給老夫送葬嗎?”谷
邊上的圖海聽了這話哼笑了一聲,心說:“得意吧你就......時候還沒到!”
黃宗羲也聽見了圖海的哼笑,瞄了他一眼,又道:“圖中堂,您也別在一邊看著了,今兒這買賣,是咱們倆個一起做的。您是皇上的心腹,就由您來說說這個團練牌照到底是什么吧?”
圖海笑道:“說說就說說吧......這團練牌照其實是兩樣東西,一是皇上御賜的團練令牌,持此牌可以掌一縣團練之權,可以在縣城開設團練衙門,還可以招募團丁,以及向本縣各鄉都攤派團練之費。
二是團練使的官照,團練使雖然不是朝廷常設之職,也沒有品級,但是持此照在本縣境內,就由同知之權,而且還可以節制本縣民壯。還可以在本縣險要處建造一寨為官衙駐地。
不過這團練牌照可不能輕易下發,得你們這些江蘇、浙江、安徽的士紳大戶花錢來捐!有沒有人想要?”
誰吃撐了拿錢買這個?
大家伙兒都是好好的讀書人,又不打算改行當軍頭,要這個干嘛?搞不好還會被朝廷猜忌!
這不是找死嗎?
圖海轉過頭,冷冷看著黃宗羲——你的點子不靈啊!
黃宗羲笑道:“圖中堂,您不會做買賣......沒把這團練牌照的妙用說清楚!”
你還怨我?
圖海哼了一聲:“那梨洲先生倒是說說,這牌照有和妙用。”
黃宗羲笑道:“這牌照有就一個用處,就是在亂世之中可保活命!”
他目光灼灼地掃視了底下人一番:“你們不會忘記二十七八年前發生的事情吧?”
圖海一聽這話就惱了,“梨洲先生,你什么意思?”
黃宗羲一指圖海,笑道:“看看,看看......多兇啊!可是廣東、江西那邊的朱三太子、朱三太孫比他還要兇!到時候兩邊的亂軍在咱們江南的土地上你來我往的,還能少得了燒殺?你們一個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么自保?
這團練牌照,就是你們的自保之物啊!哪怕只有一千兩千個團丁,你們也能在家鄉找一塊四面環水的地盤,建立城寨,囤積錢糧,以求自保......即便有亂軍來了,看到你們有團丁,有城寨,便知道難以輕取,要些錢糧也就走了。”
下面的人有點動心,但還是沒人敢第一個站出來。
而且這事兒一定會花費很多啊!
圖海又是一聲冷哼,看向黃宗羲的目光更加冰冷了。
不過黃宗羲依舊不慌不忙,笑吟吟道:“你們不要以為一個城寨加上一兩千團丁不足以自保。你們只要想想,如果有兩個縣,一個縣的富戶已經買了牌照,有了他們自己的城寨和團丁。而另一個縣的土豪沒有牌照,沒有城寨,沒有團丁......”他突然回頭問圖海,“圖中堂,你要帶兵去搶的話,會對誰下手?”
圖海哈哈大笑:“那還用問?自然是柿子撿軟的捏了!”
黃宗羲嘆了口氣,指著圖海道:“他捏完了軟柿子,還有可能再去捏一下硬柿子......但是當硬柿子活命的概率,總比當軟柿子要大啊!而且這個牌照一縣只發一套。你們花大價錢買了,回去以后再向縣里面的其他士紳攤派就是了。
這是活命的事情,大家一起出錢,一起辦團,一起找地方筑壘,一起熬過這場亂世,難道不好嗎?”
聽了黃宗羲的這番話,圖海也是悄悄的豎大拇指了。
大儒就是大儒啊!